紫电撕裂铅灰色天幕的刹那,沈醉正跪在坍塌的了望塔废墟前,指尖捻起的不是碎石,而是一缕游走的黑气。这东西像活物般在他指缝间扭捏,带着腐臭的甜腥味,与三日前异族营地飘来的异香如出一辙。
“有意思。”他屈指一弹,黑气猝然爆开成无数细点,却在半空中凝而不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云宗弟子楚瑶抱着断裂的仙剑赶来,素白的道袍下摆沾着暗红血渍:“沈前辈,西侧防线又退了三里,李长老他……”
沈醉没回头,目光落在掌心突然发烫的玉佩上。这枚得自昆仑秘境的秘宝向来温润如凝脂,此刻竟像揣了团炭火,表面浮现出繁复的金色纹路,正随着黑气的律动微微震颤。他忽然想起秘境守护者临终前的话:“此玉藏天地法则,遇邪祟则鸣,执玉者需以心为引,方能动其神力。”
“让诸位长老收缩阵型,守住中军帐。”沈醉站起身时,玉佩已烫得灼手。他瞥见楚瑶惊愕的眼神,才发现自己袖口不知何时爬满了同玉佩相似的金纹,像有无数条小蛇正顺着血脉游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嚎,夹杂着非人的尖啸,那是被邪物侵体的士兵在互相残杀。
“可李长老还在阵前……”
“他已经不是李长老了。”沈醉打断她,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方才神识扫过西侧,那位素来慈和的老者正啃食着同门的脖颈,眼白翻成诡异的青黑色。黑气在他体内凝成实质,化作数不清的细爪,正从七窍里往外钻。
楚瑶咬着唇别过头,指尖的法诀却没停。三柄灵剑在她身后结成防御阵,将溃逃的士兵护在其中。沈醉看着她发抖的肩膀,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青云山初见时,这小丫头连杀鸡都不敢看,如今却要直面这般炼狱。
“把这个戴上。”他解下腰间的平安扣抛过去,那是用龙鳞混着桃木心做的,对付邪祟最是管用。楚瑶接住时愣了愣,随即红着眼眶道:“前辈自己留着——”
“我这儿有更厉害的。”沈醉扬了扬掌心的玉佩,金纹已蔓延到手腕,像戴着副流光溢彩的镯子。他能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体内冲撞,仿佛有头沉睡的巨兽正挣开枷锁。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与当年在秘境中被上古残魂附体时如出一辙,却又多了几分可控的清明。
黑气突然躁动起来,空中的细点聚成狰狞的鬼脸,朝着沈醉猛扑过来。他不退反进,左手捏了个清心诀,右手的玉佩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鬼脸在金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像冰雪遇骄阳般迅速消融,只留下几缕黑烟飘散在风里。
“这是……”楚瑶看得目瞪口呆。她自幼在青云山修行,见过不少辟邪法器,却从未见过这般霸道的力量。那些连师门秘宝都无法根除的邪祟,在这金光面前竟不堪一击。
沈醉没解释,他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玉佩的变化。随着鬼脸消散,玉佩的温度降了些许,表面的金纹却更加清晰,甚至隐隐浮现出山川河流的轮廓。他忽然明白,这秘宝并非单纯的辟邪之物,而是能映照出邪祟本源的镜子,只是启动它的钥匙,竟是自己体内那股半人半妖的血脉。
“呜——”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不同于人族的苍凉,也不似异族的粗犷,那声音带着种令人牙酸的黏腻感,像是用指甲刮过陶罐。沈醉眉头一挑,这是邪物在召集同类。他抬头望向异族营地的方向,原本该是篝火通明的地方,此刻却笼罩着浓稠如墨的黑雾,连雷电都穿不透分毫。
“楚瑶,带所有人撤到三里外的峡谷。”沈醉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诸位长老,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所有还能战的修士在峡谷北口列阵。”
“前辈您要留下?”楚瑶脸色煞白。她能感觉到黑雾中蕴藏的恐怖力量,单凭一人之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醉笑了笑,指尖的金纹随着他的动作流转:“放心,我还没活够。”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握紧我给你的平安扣。”
楚瑶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眼中的坚定堵住了话头。她咬咬牙,转身招呼残余的士兵撤退。灵剑破空的呼啸声中,沈醉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爬搔声,像是有无数东西正从地底钻出来。他缓缓转身,看见那些本该死去的士兵正从尸堆里爬起,青黑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倒是省了我去找你们。”沈醉活动着手腕,金纹已蔓延到肘弯。他能感觉到玉佩在共鸣,那些士兵体内的邪祟像磁石般吸引着秘宝的力量。这感觉很奇妙,既像猎手锁定了猎物,又似猎物撞进了陷阱。
当先扑来的是个断了条腿的年轻士兵,他拖着残肢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血痕,张开的嘴里淌着绿色的涎水。沈醉侧身避开他的扑咬,指尖在他眉心一点。金光乍现的瞬间,士兵停滞在半空,体内的黑气尖叫着冲出,却被金光凝成的网牢牢困住。
“原来如此。”沈醉看着网中挣扎的黑气,忽然恍然大悟。这些邪物并非实体,而是由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怨念,恐惧、愤怒、贪婪……越是意志薄弱的人,越容易被它们侵占。而玉佩的力量,正是能将这些无形的怨念具象化,再加以净化。
他抬手一挥,金网裹着黑气飞向空中,随即爆成漫天金雨。那些被黑气控制的士兵纷纷倒地,面色虽仍苍白,眼中的青黑却已褪去。沈醉松了口气,正想调息片刻,却见地面裂开数道缝隙,浓稠的黑雾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将整个营地笼罩。
“有点意思。”沈醉握紧玉佩,金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盏永不熄灭的灯塔。他能感觉到黑雾中藏着无数双眼睛,那些邪祟的怨念比刚才强了百倍不止,显然是被玉佩的力量吸引而来的大家伙。
黑雾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让大地微微震颤。沈醉眯起眼睛,看见个高达三丈的黑影从雾中走出,外形像头畸形的公牛,却长着七八个脑袋,每个脑袋上都顶着张扭曲的人脸——有老人,有孩童,有男人,有女人,全是近几日战死的士兵和异族。
“以亡者之形,聚怨念之力,这邪物倒是懂得物尽其用。”沈醉冷笑一声。他认出其中几张脸,有青云宗的弟子,有异族的勇士,甚至还有个前两天还给他送过伤药的小卒。这些本该安息的灵魂,竟被邪物炼成了傀儡。
九头邪兽咆哮着冲来,腥臭的风裹挟着无数凄厉的哭嚎,足以让心志不坚者当场崩溃。沈醉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邪兽的利爪即将及身,他才猛地踏前一步,双手结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
玉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纹如潮水般涌向四周,在地面上勾勒出巨大的法阵。九头邪兽撞在法阵光幕上,发出金石交击的巨响,那些人脸同时发出痛苦的嘶吼。沈醉能感觉到它们的怨念在溃散,那些被束缚的灵魂正在苏醒。
“还愣着干什么?”他对着光幕后的人脸厉喝,“是想永远做邪物的傀儡,还是魂归故里?”
不知哪个脑袋先发出了悲鸣,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脸开始挣扎。九头邪兽的动作变得迟缓,体表的黑雾渐渐稀薄。沈醉抓住机会,纵身跃起,玉佩直指邪兽最中间的脑袋——那张脸属于异族首领的亲卫队长,他前天才在阵前与沈醉喝过酒。
“阿古拉,还记得我们说过要喝遍中原好酒吗?”沈醉的声音透过金光传过去,“别让这点怨气毁了你的名声。”
亲卫队长的脸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张开嘴,不是嘶吼,而是发出模糊的话语:“沈……沈兄弟……杀了我……”
“好。”沈醉毫不犹豫,玉佩的金光化作利剑,刺穿了邪兽的头颅。九头邪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在金光中寸寸瓦解,无数光点从残骸中升起,像萤火虫般飞向天际——那是重获自由的灵魂。
沈醉落在地上,胸口一阵发闷。强行催动玉佩的力量让他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没时间调息,黑雾中又传来更多的嘶吼,这次的声音密密麻麻,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
“来得正好。”他抹去嘴角的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玉佩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强,也更消耗心神,但此刻他别无选择。朝廷的援军还在百里之外,青云宗的主力被拖在东侧战场,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和这枚突然觉醒的秘宝。
金纹再次蔓延,这次竟爬上了他的脸颊,像给俊美得有些妖异的脸庞添了几分神圣。沈醉仰起头,对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朗声道:“上古有训,邪不胜正。尔等怨念聚合之物,也敢在人间作祟?今日我沈醉便以这天地为炉,秘宝为火,将尔等尽数炼化,还这边境一片清明!”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玉佩按向地面。金光如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整个营地的地面都亮起金纹,组成一个覆盖方圆十里的巨大法阵。黑雾在法阵中剧烈翻滚,无数扭曲的身影在光与影之间闪现、哀嚎、消散。
沈醉站在法阵中央,感觉自己像个沙漏,体内的力量正通过玉佩源源不断地注入法阵。他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有邪祟的诅咒,有亡魂的道谢,有远处士兵的呐喊,还有……玉佩深处传来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
“原来你也等了很久。”他对着掌心的玉佩低语。金纹已布满全身,让他看起来像尊鎏金的神像。他忽然明白,这秘宝并非在借他之力,而是在帮他释放本就拥有的力量——那份融合了人与妖、仙与魔的血脉之力,那份被他刻意压制,却始终在灵魂深处躁动的力量。
黑雾渐渐消散,露出下方坑坑洼洼的地面。沈醉喘着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疼,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低头看向玉佩,金纹已淡去不少,却比之前更加温润,仿佛有了生命。
“沈前辈!”楚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惊喜和难以置信。沈醉抬头,看见峡谷方向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青云宗掌门和几位长老,身后跟着朝廷的将军和残余的士兵。他们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沈醉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看来我没拖太久。”沈醉笑了笑,刚想迈步迎上去,却忽然踉跄了一下。玉佩的力量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楚瑶连忙飞身上前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衣服下渗出了不少血迹。
“前辈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沈醉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异族营地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黑雾,也没有了动静,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中沉默。他知道,这还不算结束,邪物虽灭,异族的问题却远未解决,而这枚秘宝的出现,或许只是更大风暴的开端。
但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沈醉靠在楚瑶身上,看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忽然觉得这黎明的颜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玉佩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他的思绪,又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
至少,他们活过了这个夜晚。而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沈醉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那抹惯有的、带着几分慵懒又几分锐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