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队里会做好充分准备。”罗小飞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有把握。
“这次任务比较特殊,可能需要一些时间,通讯可能也不会像平时那么方便。所以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你联系不上我担心。”
“我……我明白。”徐莎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和牵挂,“你总是这样……小飞,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我不该多问,也不该拖你后腿。
可是……你一定要好好的。叔叔阿姨前几天还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都不敢多说……你方便的时候,也给家里去个电话吧,报个平安就好。”
“嗯,我会的。”罗小飞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直是徐莎莎在老家帮忙照应着。“家里……还有你,都多费心了。”
“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徐莎莎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小飞,我……我不懂你们那些大事,我只知道,你是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同胞,是做正确的事。我为你骄傲。但是……请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我……我和叔叔阿姨,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罗小飞心上。
他闭上眼,眼前仿佛看到毕节老家那座小院,看到母亲倚门张望的身影,看到徐莎莎在灯下批改作业时安静的侧脸。那是他生命来处的港湾,是硝烟散尽后可供停泊的温暖。
“好。”他哑声应道,“一定。”
又简单聊了几句家常,徐莎莎叮嘱他注意饮食,注意休息,声音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温柔。
挂断电话后,罗小飞握着仍有微温的手机,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窗外的城市灯火明灭,像无数沉默的眼睛。
下一个,李慕媤。
他调出那个备注为“李主任(总院)”的号码。这次没有太多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李慕媤的生活规律更像军人,这个时间可能刚结束晚间的病例讨论,或者还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传来的声音果然清醒而干练,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喂,罗小飞?难得啊,主动给我打电话。缅北的‘土特产’带回来了?需不需要我安排个全面体检?”
她的语气里带着熟悉的调侃,但罗小飞能听出那之下隐含的关切。
“李主任。”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每次和李慕媤对话,总有一种被看透却又很放松的感觉。
“‘土特产’收到了点,不过可能还得再攒攒。有新任务,很快出发,去非洲。打电话是想……
如果有时间,出发前我想去你那儿一趟,做个快速评估,另外……再补充点‘弹药’。”他指的是药品和急救用品。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键盘敲击声停了下来。“非洲?x国?”李慕媤的声音立刻变得专业而敏锐。
“那里现在可是热点。疟疾、伤寒、各类热带病高发,战伤处理环境和缅北丛林又不同。你什么时候走?时间允许的话,最好明天上午过来一趟,我给你做个针对性的加强防疫,再准备一套适合热带战地环境的急救包。”
她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另外,你的旧伤,特别是腰椎和膝盖的旧患,在干燥炎热和高强度机动下容易复发,我有些新的理疗建议和备用药物需要交代。”
她一句没问任务细节,全是从医疗角度出发的精准准备。罗小飞心里一暖:“明天上午九点我有重要会议,之后过来,大概十点半左右。”
“行,我十点半在门诊三楼战伤急救准备室等你。准时到,别耽误。”李慕媤干脆利落。
“还有,罗小飞。”她的语气忽然放缓了一些,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记住,你是‘利刃’的大脑和脊梁,不是一次性耗材。保护好自己,不仅是命令,也是……对为你准备‘弹药’的人负责。明白吗?”
“明白。”罗小飞郑重回答。
“那好,明天见。今晚别熬太晚,睡眠是最好的预备治疗。”李慕媤说完,便挂了电话,毫不拖泥带水。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罗小飞缓缓放下手机。
李慕媤像一位技艺高超的工程师,冷静地维护着他这架需要不断投入战斗的复杂机器,不涉情感,却处处透着超越寻常的负责与默契。她的领域清晰而稳定,让人安心。
黄雅琪、齐一楠、徐莎莎、李慕媤。四个名字,四张面容,四种温度,在他疲惫而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滑过,留下截然不同又同样深刻的触感。
冰山之下是否有熔岩?烈日之中是否有清泉?故乡的云是否承载着未言明的等待?稳妥的维护是否藏着更深的情愫?
他理不清,此刻也无暇深究。
将手机放回物品包,罗小飞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全新的笔记本,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墨色的影子在台灯下微微颤动。
他需要将脑海中关于非洲任务的所有碎片信息、初步构想、资源需求,一点点梳理出来,形成清晰的脉络。这是指挥官的责任,是风暴来临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实在的准备。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稠,吞没了最后的天光。都市的喧嚣隐隐传来,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在这个小小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和孤独的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稳定而持续,像心跳,像秒针,丈量着风暴来临前最后一段宁静的时光。
他知道,电话那头的牵挂与叮嘱,明日会面的专业与默契,冰山冷冽的宣言,烈日下等待的旧影……所有这些,都将被他仔细折叠,收进心底最深处那个上了锁的角落。
然后,他会挺直脊梁,穿上军装,走向九点钟方向的情报室,走向那片未知的、被战火与烈日共同炙烤的大陆。
但在那之前,他允许自己,在这片短暂的、属于自己的夜色里,做几分钟那个被思念、被关心、被期待,也因此感到温暖与负重的、名叫罗小飞的普通人。
笔尖落下,写下第一个词:“卡隆加。”
旋涡之外,夜色如墨;旋涡中心,他提笔为刀。
清晨六点,生物钟将罗小飞准时唤醒。没有赖床,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意识便已从睡眠的深潭中清晰浮起。
窗帘缝隙透进铁灰色的晨光,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只有远处偶尔传来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沉闷而遥远。
他坐起身,军用铁架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激灵一下,驱散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睡意。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用冷水扑了脸,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疲惫但眼神锐利的脸。
胡茬更密了些,眼圈下有淡淡的阴影,那是连日精神高度紧绷和睡眠不足留下的印记。他用指腹按了按颧骨,感受着皮肤下坚硬的骨骼。
这是一张属于战士的脸,风霜刻痕,硝烟浸染,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只剩下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冷硬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