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像一滴悄然融入江河的墨。
它没有鸣笛,也没有护卫。
但当它驶上长安街,整条共和国的中轴线,所有喧嚣的车流都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默契地退开,让出一条绝对的通途。
路口岗亭,年轻的交警在看清车牌的瞬间,脊背猛然挺成标枪,一个庄严的敬礼,眼神追随着那抹黑色,直至其消失在视野尽头。
林凡安静地坐在后座。
他望着窗外,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那些曾在他图纸上躺了无数个日夜的钢铁骨架,如今已是这座城市的血肉。
他的心中,没有波澜壮阔。
只有一种阔别了太久的温热,一个离家数十载的游子,终于嗅到了故乡的炊烟。
赵刚坐在他身侧,同样沉默。
两位白发苍观的老人,承载着一个国家最重的敬意。
车,最终停在了天安门城楼之下。
厚重的朱红城门,沐浴在晨光中,无声诉说着一个民族的沧桑与新生。
车门开启。
林凡下车,抬头仰望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
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完美重叠。
“林老,首长们在等您。”两名年轻军官快步上前,敬礼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中的崇拜与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林凡点头,踏上通往城楼的台阶。
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
脚下的石阶,被亿万人的脚步打磨得温润如玉。
视野随高度攀升,那片足以容纳一个民族所有梦想的广场,在他眼前缓缓铺开。
终于,他踏上了城楼的顶层平台。
风自广场而来,吹动了他灰白的鬓角。
平台之上,人影绰绰。
但他的视线,瞬间被一头焦躁的“老狮子”攫取。
那人穿着崭新的元帅服,肩上将星璀璨。
岁月压弯了他的脊梁,却压不垮他骨子里的悍气。
他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脖子伸得老长,死死盯着楼梯口。
当林凡的身影出现。
他猛地定住。
四目相对,时光倒流五十年。
李云龙的眼眶,唰一下就红了。
没有敬礼,没有报告。
他像一头蛮牛,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脸上是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扭曲表情。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冲到林凡面前,抡起老拳,结结实实地捶在林凡胸口!
“砰!”
一声闷响。
“你个狗日的!”
李云龙的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锣。
“老子还以为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这一拳,凝聚了数十年的思念与牵挂。
林凡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炮仗一样。”
“放你娘的屁!”李云龙笑骂着,眼泪却差点掉下来,抬手又想捶,被一只手稳稳架住。
“行了老李,再捶,国家这根顶梁柱让你给捶断了,你拿什么赔?”
丁伟穿着同样的元帅服,戴着金丝眼镜,笑着走来,眼底的温情与李云龙如出一辙。
“就是,也不怕小辈们看笑话。”孔捷背着手,慢悠悠踱过来,嘴上嫌弃,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凡。
当年的“晋西北铁三角”,如今的共和国元帅。
加上一个布衣白发的林凡。
四位老人,在天安门城楼之上,再次聚首。
他们看着彼此脸上的皱纹,看着彼此眼中的风霜,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个默契的笑容。
身后,几位气质沉稳的中年领导人静静等候。
直到此刻,为首的那位才上前一步。
他看着眼前这位穿着普通衬衫,温和得像个邻家大爷的老人,神情无比郑重。
他抬手,一个标准的军礼。
“欢迎您回家,林老。”
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您是共和国,那根看不见的脊梁!”
话音落下,他身后所有人,无论军衔高低,无论职务大小,都在同一时间,向林凡庄重敬礼。
整个城楼,鸦雀无声。
唯有风声猎猎。
林凡的目光扫过这些新一代的领导者,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火焰与担当。
他知道,火种已成燎原之势。
他微笑着,抬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
“辛苦你们了。”
五个字,让在场许多人,眼眶瞬间湿润。
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李云龙一把勾住林凡的肩膀,咋咋呼呼地嚷道:“我说老林,你这几十年躲哪儿享清福去了?害得老子想找你喝顿酒,都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他那叫大隐隐于市,不懂别瞎说。”丁伟一边说,一边细心地替林凡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
“狗屁!我看他就是懒!”孔捷哼了一声,“让他去军事学院讲两节课,比请玉皇大帝还难!”
林凡只是笑,静静地听着。
他走到城楼边缘,凭栏远望。
长安街如龙,cbd如林。
车水马龙,人潮如织。
每一座拔地而起的工厂,都曾是他笔下的一张图纸;每一条通达四方的铁路,都曾是他脑中的一条曲线。
他亲手描绘的蓝图,已成眼前的盛世。
一股无法言喻的自豪与满足,在他胸中激荡。
这是对他,对那一代人,一生奉献的最高礼赞。
就在这时。
一阵低沉、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自长安街的尽头,滚滚而来。
城楼之上,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钢铁的洪流,即将通过这里。
而他们,将亲眼见证,自己点燃的火种,结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