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凌晨三点。台北城沉浸在睡梦中,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打破寂静。郑耀先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已经浸透了棉质睡衣。刚才的噩梦还在脑海里翻腾——他梦见自己在档案室里被周启明当场抓住,冰冷的枪口直接抵在太阳穴上,而档案柜里国光计划的机密文件散落一地。
窗外月光惨白,透过百叶窗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院子里的榕树影在窗帘上摇曳,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他轻轻喘着气,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身边的林淑仪翻了个身,喃喃梦呓着什么,又沉沉睡去。郑耀先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木地板发出吱呀声。
书房的门缓缓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他反手轻轻带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个月来,他每晚都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特别是最近周启明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让他如坐针毡。
书桌上的老式座钟显示三点十五分,钟摆在玻璃罩后有节奏地摇晃着。郑耀先拉开书架第三层的暗格,取出那个用了一半的蜡烛模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仔细端详着模具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得抓紧时间了。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最后似乎停在了附近街区。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手里的模具差点滑落。该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吧?他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倾听外面的动静。可以听见隔壁邻居被警笛声惊醒的骚动,还有婴儿的啼哭声。警笛声渐渐远去,但他手心的冷汗却越来越多,在模具上留下湿漉漉的指印。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可是为了肩上的重任,他必须坚持下去。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薄雾笼罩着台北的街巷,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生火准备早餐。郑耀先已经穿戴整齐,对着浴室里那面有些模糊的镜子仔细整理领带。镜中的男人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一副彻夜未眠的憔悴模样。他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把冷水,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
今天必须动手,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周启明最近盯得越来越紧,昨天还在他办公室了三次,每次都找各种借口逗留。最后一次甚至假装不经意地碰了碰档案柜的锁孔,那眼神里的试探再明显不过。郑耀先知道,自己就像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上午九点,参谋本部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郑耀先坐在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毛人凤正在台上讲话,声音时远时近,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特别要提醒某些同志,不要以为晋升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毛人凤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后在郑耀先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冷得让人发怵。
郑耀先低下头,假装认真记录会议内容。笔记本上,他无意识地画着一把钥匙的图案,笔尖深深陷入纸张。他能感觉到周启明就坐在斜后方,那灼人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背上爬,让他坐立难安。
下午两点,机会终于来了。机要室通知要进行季度消防检查,所有档案室必须开门通风。郑耀先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主动请缨负责三楼的检查工作。
这种小事让下面的人去就行了。周启明不知从哪冒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档案室的门把手上。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郑耀先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坐久了腰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必须撑住。这个时候要是露出半点破绽,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拿着检查表,一间间档案室查过去。心跳得像打鼓,但脚步必须保持平稳。在检查第二间档案室时,他故意把消防栓的检查时间拖得很长,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启明的动向。这家伙今天格外难缠,简直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终于来到标着303的档案室。郑耀先深吸一口气,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一股纸张发霉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档案柜整齐地排列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具具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迅速锁上门,从内衣袋掏出模具和一小块用锡纸包着的软金属。这是组织特制的记忆金属,遇热就会变软。他用打火机小心加热,火苗在昏暗中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金属慢慢变软,他赶紧压进模具,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这一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荡的档案室里回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郑耀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上的动作却不慌不忙。多年的潜伏生涯,早就练就了他临危不乱的本事。
钥匙成型的瞬间,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郑副主任,检查完了吗?是周启明的声音!
郑耀先把新钥匙塞进皮带内侧,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皮肤。他强作镇定地打开门,脸上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刚完事。怎么,周处长也来检查?
顺路看看。周启明探头往屋里扫了一眼,目光在档案柜上停留了片刻,这间档案室可是重中之重啊。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档案柜的锁孔,像是在检查什么。
郑耀先面不改色:是啊,所以我检查得特别仔细。周处长要不再看看?他故意让开身子,做出请周启明进来的姿态。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让周启明放松了警惕。
当晚十点,郑耀先借口加班留在办公室。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档案柜上划出一道道银线。他掏出新配的钥匙,手微微发抖。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栋大楼都在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是演习?还是出事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迅速打开档案柜,取出国光计划的最后一册。厚重的档案册在他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远在南京的同志们,想起那些在隐蔽战线上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份情报,必须送出去!
微型相机的快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郑耀先一页页地拍摄着,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档案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这些文件详细记录着国民党反攻大陆的全部计划,每一个字都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就在他拍到最关键的人员名单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赶紧把档案塞回去,锁好柜门。就在他坐回办公桌的瞬间,门被推开了。
郑副主任,刚才的爆炸听到了吗?警卫气喘吁吁地说,额头还带着汗珠,是锅炉房爆炸,现在全楼戒严!
郑耀先故作惊讶:严重吗?有没有人员伤亡?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把微型相机塞进袖口。这个动作必须自然,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趁着混乱,郑耀先把胶卷藏进特制钢笔的笔管内。他必须立刻把情报送出去。按照约定,今晚十一点在西门会有接应。走廊里乱成一团,职员们惊慌失措地往外跑,这正好为他提供了掩护。他混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惊慌。
十点五十分,他提着公文包走出办公楼。夜色浓重,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味。消防车的警灯把周围建筑映得一片通红。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郑副主任这是要去哪啊?
郑耀先慢慢转身,周启明站在阴影里,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火光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诡异的光。这一刻,郑耀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家里有点事。郑耀先晃了晃公文包,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儿子发烧了。
周启明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要把他看穿。突然,周启明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得快去快回啊。现在外面乱得很。
郑耀先点点头,快步走出大门。他能感觉到周启明的目光一直钉在背上,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夜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种与狼共舞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约定地点等了十分钟,接应的人始终没有出现。郑耀先躲在树影里,手心全是冷汗。远处救火车的警笛声还在呼啸,更添了几分紧张。他开始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接应的同志被捕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周启明设下的圈套?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
老陈让我来的。男人低声说,用暗号确认身份。
郑耀先拉开车门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红色的警灯已经把整条街都映成了血色。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周启明就站在街角,正拿着步话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