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子那“潜龙在渊”的谒语,如同给躁动的人心注入了一股清泉,让北地同盟这艘大船在江南的惊涛骇浪旁,更加沉稳地沿着既定航向前行。内部的争论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目标明确的埋头苦干。春耕的秧苗在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匠作营的炉火映红了一张张专注的脸庞,讲武堂里,来自各军的年轻军官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兵法典籍与实战经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向着更深、更实的方向扎根。
而戴宗撒向南方的那些“星星之火”,却开始以超乎预期的速度燎原。那些揭露秦桧卖国罪行的“小册子”,凭借其触目惊心的事实和通俗易懂的语言,在江南士民中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反响。起初只是私下的传阅与议论,很快便发展为公开的质疑与抗议。临安太学生的伏阙上书、各地州县的联名弹劾、乃至市井街头的童谣传唱,都将矛头直指秦桧“勾结金虏、陷害忠良、祸国殃民”。秦桧虽动用雷霆手段镇压,抓捕了不少带头者,但民意沸腾,如同地火运行,已非高压所能完全遏制。
更让秦桧焦头烂额的是,韩世忠抓住这舆论的东风,接连发布数篇檄文,不仅坐实了秦桧的罪名,更公开呼吁朝中“忠义之士”共举义旗,清君侧,安社稷。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地方大员和军中将领,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自身利益考量下,开始或明或暗地向韩世忠靠拢。秦桧集团的孤立态势,日益明显。
这一日,我正与宣抚司官员核算春耕后,推广新式农具所带来的效率提升数据,戴宗几乎是冲进了议事厅,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
“二哥!江南……江南兵变了!”
“兵变?”我霍然起身,“何处兵变?情况如何?”
“是建康府(今南京)驻军!”戴宗语速极快,“守将乃是韩世忠旧部,因不满秦桧调其北上与韩将军对峙,又受我等散播的檄文影响,于三日前斩杀秦桧派去的监军,宣布易帜,拥护韩世忠,清君侧!如今建康府已落入义军之手,并传檄四方,号召江南各地响应!”
建康府!这可是控扼长江下游的重镇,江南的腹心之地!此处的兵变,意义非同小可!
“好!太好了!”我忍不住击节赞叹,“此乃压倒秦桧的最后一根稻草!”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开。北地同盟上下,一片欢腾。建康兵变,标志着秦桧的统治根基已经动摇,南宋的内乱进入了新的阶段。
“韩世忠得此强援,声势大震,或可一举扭转乾坤!”燕青兴奋道。
“未必。”吴用的虚影却显得冷静许多,“建康兵变虽振奋人心,然亦可能促使秦桧狗急跳墙。他手中仍掌握部分禁军和亲信兵马,更有可能……铤而走险,加快与金虏的勾结。”
果然,就在建康兵变消息传来的次日,戴宗便送来了更令人警惕的情报。秦桧在临安采取了极其严厉的戒严措施,并再次派出了密使,星夜兼程北上,据分析,极有可能是去向金国求援,甚至可能许下了我们尚不知晓的、更加屈辱的条件!
“绝不能让其得逞!”卢俊义的声音透过法器传来,带着决绝,“若金虏南下,江南必遭涂炭,我等亦将面临灭顶之灾!”
“卢盟主有何打算?”我问道。
“我意,河北各部,即刻前出至边境,做出南下姿态,佯攻淮北!即便不能真打,也要摆出架势,迫使秦桧将更多兵力用于防备我军,使其无法全力应对韩世忠与建康义军,更无力他顾!同时,也可向金虏示警,使其不敢轻易南下!”
“此计可行!”我立刻赞同,“我燕云骑兵,亦可抽调一部,南下河北,归卢盟主调遣,以壮声势!”
“此外,”梁兴在河东也传来讯息,“我红巾军亦可在西线加强活动,牵制可能与金虏呼应之敌!”
北地同盟这台战争机器,再次开始轰鸣。只不过,这一次的兵锋所指,并非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阻止一场更大的卖国悲剧,为了在江南的混乱中,投下决定性的砝码!
就在我们调兵遣将之际,那个始终关注着天下大势的身影,再次不期而至。玄玑子飘然走入都统制府,仿佛外面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都统制,星火已燃,燎原之势已成。”他拂尘轻扫,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远方,“然大火焚天,亦能伤及自身。江南此番动荡,无论结局如何,必是元气大伤。北地虽稳,然群狼环伺,不可不防。”
“请道长指点迷津。”我肃然道。此人每每出现,必有深意。
“龙跃于渊,非为称霸,乃待风云。”玄玑子缓缓道,“如今风云已动,然时机未至。当固本培元,广积粮,缓称王。待江南尘埃落定,群狼疲敝,方是潜龙出渊,一飞冲天之时。切记,切记。”
说罢,他再次飘然而去,留下那“广积粮,缓称王”六字真言,在我心中反复回响。
固本培元,广积粮,缓称王……这正与我和吴用等人的战略不谋而合!无论外界如何风云激荡,北地同盟的首要任务,依旧是壮大自身,等待那最佳的时机。
我走到巨大的北地地图前,目光从江南的烽火,移到北方金国的阴影,再落到西北西夏的方向,最后,回到我们脚下这片日益稳固的土地。
星火已然燎原,但这把火最终会烧出一个怎样的局面,尚未可知。北地同盟,这条潜藏在深渊的巨龙,还需继续忍耐,继续积蓄。但我知道,距离那腾空而起、改变天下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眼下要做的,便是握紧手中的力量,睁大双眼,在这纷乱的棋局中,寻找那决定胜负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