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子那番云山雾罩的谒语,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在我心底留下了层层扩散的涟漪。“惊蛰”、“引雷”,这些字眼反复在脑海中盘旋,与当前南北僵持、西北阴云的局势隐隐呼应。我深知,这老道绝非寻常方士,其言必有所指,只是天机玄妙,难以尽窥。当下能做的,唯有更加勤勉地处置军政,更缜密地布局谋划,等待那所谓“惊雷”自行炸响的时机。
对韩世忠军的内部渗透与煽风点火,在戴宗的操作下悄然进行着。那份透露着秦桧猜忌与逼迫意味的“催促进军令”副本,如同带着毒刺的蔓藤,在韩军那些本就对朝廷政策不满的将领中间秘密传递,引发着无声的愤怒与骚动。南线边境,韩彦直依旧按兵不动,但其营寨与韩世忠中军大营之间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张,往来信使的频率也降低了。这一切迹象都表明,韩世忠军内部的分歧正在加剧,那不满的暗火,正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与此同时,针对西北西夏的布局,也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曙光。那支被困的回鹘商队,在收到我们通过秘密渠道传递的“合作”意向和丰厚承诺后,其首领终于答应冒险一试。他们利用与西夏国相罔萌讹(此为虚构人物,历史上此时西夏权臣为任得敬)麾下一位宠妾的远亲关系,设法递上了一封措辞谨慎的信函。信中并未直接提及北地同盟,而是以商队和西域诸国的口吻,表达了对西夏与金国过于密切可能破坏西域-河西走廊传统商路的担忧,并隐晦地暗示,北方存在着一股强大的、愿意维护商路畅通并与之进行更平等贸易的力量。
这封信能否起到作用,能起到多大作用,尚是未知之数。但至少,我们向那片封闭的王庭,投下了一颗试探性的石子。
就在我密切关注着南北西三线动向之时,内部的整合与建设也在加速进行。春耕在即,宣抚司提前调配了充足的粮种、农具,分发各地。由同盟主导兴修的数条重要水渠相继贯通,清澈的水流欢快地涌入干涸的土地,预示着又一个丰年的希望。涿州城内的匠作区规模再次扩大,不仅生产军械,更多与民生相关的工坊如织布、造纸、酿酒等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吸纳了大量流民和退伍士卒,街市日益繁华。甚至开始有来自高丽、倭国的商人,慕名前来,用他们的特产交换北地的皮毛、药材和精美的瓷器(部分来自缴获和仿制)。
这一日,我正在视察城东新落成的“格物院”。此地汇聚了来自各方的能工巧匠和少数对自然之理感兴趣的士人,专门研究改进农具、水利、乃至一些奇巧器械。院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木屑、金属和油料的气味。几位匠人正围着一架改良后的水转翻车模型激烈讨论,试图进一步提升其提水效率。
正当我与主持格物院的一位前南宋将作监老吏交谈时,戴宗再次匆匆赶来,这一次,他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神色。
“二哥!南线……南线有变!韩世忠……韩世忠把他儿子韩彦直抓起来了!”
“什么?!”我闻言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戴宗急促地道,“是我们安插在韩军中最高级别的眼线传出的消息!就在昨日深夜,韩世忠以‘违抗军令、擅离职守’为名,亲自带亲兵闯入韩彦直大营,将其拿下,并解除了其兵权!如今韩彦直所部已被韩世忠派人接管,军中一片哗然!”
这消息太过突然,太过震撼!韩世忠竟然对自己的儿子、麾下大将动手了?这绝不仅仅是“违抗军令”那么简单!这分明是内部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韩世忠为了掌控军队、贯彻自身意志,所采取的断然措施!
“原因!可知具体原因?”我急问。
“具体缘由尚不清楚,眼线也只探知大概。但可以肯定,与秦桧的逼迫、以及军中主战派的压力有关!据说韩彦直主张谨慎,不愿与北地轻启战端,而军中部分将领则受秦桧蛊惑或急于立功,双方矛盾日深。韩世忠此举,恐怕是为了压制军中的主战声音,避免军队失控!”
压制主战声音?我脑海中飞速转动。韩世忠不愿与北地开战,这一点似乎越来越明确。但他拿下自己的儿子,是向朝廷表明姿态?还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韩世忠拿下韩彦直后,有何后续举动?”我追问。
“他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韩彦直染病需要静养。同时,加强了全军戒备,尤其是对临安方向的警戒!而且……”戴宗顿了顿,声音更低,“据眼线观察,韩世忠的心腹将领,正在秘密调动部分精锐兵马,去向不明!”
调动兵马?去向不明?韩世忠想干什么?难道他……?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韩世忠莫非不是想打北地,而是……另有所图?他拿下主张谨慎的儿子,压制军中主战派,加强戒备,秘密调动兵马……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他或许在防备来自后方的威胁,甚至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反制秦桧的行动!
“惊蛰……引雷……”玄玑子的话语再次浮现脑海。难道这南线的剧变,便是那第一声惊雷?
“立刻将此事通报卢盟主!让他加强戒备,但暂勿轻举妄动,静观其变!”我迅速下令,“戴宗,让你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盯紧韩世忠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支秘密调动的兵马去向!我要知道,他韩良臣,到底想干什么!”
风,起于青萍之末。南线韩世忠军中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是否会成为席卷整个天下棋局的那阵狂风?北地同盟,又该如何在这骤起的风浪中,把握自己的航向?答案,似乎已近在眼前,却又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