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火堆噼啪响着。
沈微澜站在高台边上,没回帐,也没说话。谢云峥就站在她身后半步,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扫过营地四周的巡哨。
“名单的事,”他低声开口,“我昨夜已经让人动了。”
她侧头看他一眼:“有动静?”
“府里有人想烧账本,被拦下了。”他顿了顿,“三更天抓的,现在关在柴房。”
“不是意外就好。”她收回视线,望向北方,“他们既然敢用驿道令符,就一定不怕查。可越不怕,越说明根子深。”
谢云峥点头:“所以你打算明天召集众将?”
“不是打算。”她说,“是必须。这一战不能再靠运气压阵。”
——
天刚亮,主营大帐已聚满了人。
将领们陆续进来,盔甲未卸,脸色都有些沉。打了胜仗,可没人笑得出来。敌军退得整齐,连尸体都带走了,像早有准备。
沈微澜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一张舆图,旁边放着那块刻着异族符号的铜牌。
“诸位。”她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我们赢了一仗,可敌人真正的主力,还没露面。”
底下一阵低语。
右翼校尉皱眉:“夫人是说,之前那些只是诱饵?”
“不只是诱饵。”冬珞从侧旁走出,手里捧着一叠纸,“是试探。他们想知道我们有多少粮、多少箭、谁指挥、怎么调度。”
她把几张行军记录铺在桌上:“看这三场战斗的时间间隔,都是辰时末动手,申时前撤。节奏一致,补给线却找不到来源。而且……”她指尖点在一处标记上,“每次出现的兵器纹路,都不属于我朝任何兵坊。”
一名老将冷笑:“你是说,有外人插手?”
“不是插手。”春棠接话,翻开自己的账册,“是长期供输。南边三个私窑,五年来出货量翻了五倍,可官报只记两成。剩下三成卖给流寇,两成进了侯府侧门——”她抬眼,“柳家名下的铺子经手的。”
帐内一下子静了。
谢云峥站起身:“我已确认,府中两名管事收过银票,其中一笔,来自西域商号。”
众人哗然。
骑兵统领猛地拍案:“那就打!趁他们还没集结,直接杀过去!”
“不行。”沈微澜开口,“正面强攻,正中他们下怀。敌军等的就是我们急躁冒进。”
“可再拖下去,他们只会更强。”那人不服。
“所以我们不冲,也不等。”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我们要让他们自己乱。”
她手指划过北沟:“冬珞查过风向潮汐,后日夜间有雾,能掩住行踪。夏蝉带影卫走这条暗道,绕到敌后,烧粮仓、断水道。”
夏蝉抱拳:“属下明白。”
“同时,春棠调度三处隐蔽粮站,确保我军补给不断。”她看向后勤官,“你们不必拉长运线,只需守住中转点。人到,粮已在。”
春棠点头:“昨夜已派人在沿途设灶,随时可热饭送汤。”
“骑兵不动。”她转向谢云峥,“你们藏在东坡林后,等敌军因后方起火而调兵时,再从侧翼冲杀。不追远,不恋战,打完就退。”
谢云峥嘴角微扬:“懂了。我当一把钩子,勾住他们的肠子扯一扯。”
众人轻笑,紧绷的气氛松了些。
可还是有人迟疑:“可若他们不上当呢?”
“会上当。”冬珞冷声说,“他们依赖补给线太久了。一旦断水七日,军心必乱。”
沈微澜看着众人:“这一战,不拼兵力,拼脑子。我们不硬碰,只撬缝。谁有疑问,现在就说。”
帐内沉默片刻,终于有人抱拳:“夫人布局周全,末将愿听调遣。”
接着是一个,两个,到最后所有人齐声应下。
——
散会后,四大丫鬟各自奔忙。
春棠抱着账册往后勤营走,路上遇见夏蝉正在整队。
“你那边安排好了?”夏蝉问。
“最后一车药草也标了记号,明晚就能送到北沟口。”春棠擦了把汗,“这次也是虚招。”
“主子演过太多回了。”夏蝉系紧护腕,“上次在青石峡,一堆空车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连我都差点信了。”
“这次也是虚招?”
“虚中有实。”她眯眼看向远处高台,“主子要的是时间。只要敌军分兵去追那支‘主力’,谢将军就能切他们腰。”
两人正说着,秋蘅提着药箱走来。
“巡了一圈,几个新兵睡不着。”她声音清淡,“我给他们扎了安神穴,又熬了宁心茶。”
“有用吗?”
“至少能闭眼。”她合上箱盖,“真正怕的不是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这话落下,三人都没接。
半晌,夏蝉才道:“那你呢?怕不怕?”
秋蘅看了她一眼:“我只担心药不够。要是伤的人太多……”
“不会那么多。”夏蝉打断,“我们这次,是先下手的那个。”
——
夜再度降临。
沈微澜仍站在高台,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谢云峥走上来,递过一碗热汤。
“喝一口。”他说,“秋蘅特制的,加了参片。”
她接过,没喝,只握在手里取暖。
“你在等什么?”他问。
“等一个信号。”她望着远方,“冬珞的人今夜会放出第一只信鸽。如果它能飞出去,说明敌军的了望网有缺口。”
“如果飞不出去?”
“那就换别的法子。”她轻轻说,“总会有路。”
他看着她侧脸,忽然道:“你还记得当初在侯府,第一次见你下棋吗?”
她一顿。
“你执黑,连弃三子。”他低笑,“我当时觉得你蠢。后来才知道,那是引蛇出洞。”
“现在也一样。”她终于喝了一口汤,“我不争一城一池,我要的是——”她放下碗,“让他们自己崩盘。”
——
营中灯火渐稀。
士兵们默默磨刀、绑甲、检查弓弦。没有人喧哗。经历过生死的人,知道大战前最该做的事,是闭嘴。
秋蘅在医帐守着最后一炉药,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春棠核对完最后一笔物资,抬头看了看天色。
夏蝉坐在营门边,软剑横在膝上,眼睛一直盯着高台方向。
冬珞伏在桌前,笔尖不停,正把最后一条推演写进舆图背面。她的眉头始终没松开。
沈微澜依旧立着,像一杆不肯倒的旗。
谢云峥站在她身侧,轻声道:“要不要进帐歇会儿?还有几个时辰才到定好的行动时间。”
她摇头:“我得让他们看见我在。”
他懂了。
只要她站着,下面的人就不会慌。
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很快被压了下去。
沈微澜忽然开口:“你说,他们真的以为,我们只是在打一场仗吗?”
谢云峥沉默片刻:“你不是。”
“我不是。”她声音很轻,“我是来翻旧账的。”
风掠过旗角,发出啪的一声响。
她抬起手,指尖拂过旗杆上的划痕——那是昨日战后,一名小兵刻下的数字:七十二。
他们死了七十二个兄弟。
这笔账,还没算完。
谢云峥看着她,终于说:“那今晚,就开始算吧。”
她点点头,正要开口——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斥候飞奔而来,跪地禀报:“夫人!北沟方向……信鸽飞出去了!但只有一只!其他三只……都被箭射了下来!”
沈微澜眼神一凛。
谢云峥立刻问:“有没有看清是谁放的箭?”
“不是普通弓手。”斥候喘着气,“箭上有铃铛,飞到半空才响——是西戎的猎隼哨箭。”
帐内烛火猛地跳了一下。
沈微澜缓缓抬头,望向北方夜空。
“原来他们,早就等着我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