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回来报信时,天还没亮透,她站在中军帐外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敌情,是咱们的人。”
沈微澜正在翻昨日的巡营记录,头也没抬:“我知道。”
“您怎么知道?”
“要是敌人,不会只动一下就停。”她合上册子,“而且冬珞才回来,他们不会这么快动手。”
她说完起身,披了件外裳就往外走。晨风扑在脸上,带着草灰味。营地里火堆已经灭了大半,几个守夜的兵靠在木桩旁打盹,腰间的刀都没握紧。
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叫来夏蝉:“去把各营队长都喊到主帐来,半个时辰内到齐。”
“这么早?”
“越早越好。”她说,“松懈比受伤更危险。”
日头刚冒头,校场上的沙土还泛着潮气。全军列队站定,不少人眼圈发黑,显然是被临时叫来的。
沈微澜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
“昨夜巡查,三处岗哨脱岗,两队巡兵中途歇脚,有一人甚至睡着了。”她念完名单,底下一片沉默。
她把纸放下:“庆功宴喝的酒,还没醒?”
没人说话。
“敌人不会等我们醒酒。”她声音不高,“他们会在我们最松的时候杀进来。”
台下有人动了动身子。
“从今天起,三时操演。”她说,“早晨跑山,中午练阵,晚上学应变。每日考核,不合格的加训一个时辰。”
“夫人!”一名副将出列,“将士们连日征战,本就疲惫,再这样熬下去,怕是……”
“怕什么?”她打断他,“怕累死,还是怕打不过?”
那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若觉得撑不住,现在就可以走。”她看着他,“我不拦你。但别占着位置,误了别人拼命。”
副将脸色涨红,低头退回队列。
她转头看向谢云峥:“侯爷怎么看?”
谢云峥一直站在边上,听到问话,往前一步:“我随军操练。”
众人一愣。
他解下外袍,露出里面的短打劲装:“既然要练,我就从第一项开始。”
沈微澜点头:“那请侯爷带头,绕营跑五圈。”
他说好,抬脚就走。
一圈下来,呼吸略重。两圈后,额上见汗。到第五圈时,脚步已经沉了,但他没停,最后一段几乎是拖着腿走完的。
停下时,整个人都在抖。
可他站得笔直。
底下将士看着,没人再吭声,这时沈微澜走上前:“今日体能训练,所有人按侯爷的标准来。谁先完成,谁先吃饭。”
话音落,队伍立刻动了起来。
训练从第三天开始出问题。
一套三人小队突进术,教了两遍,前锋冲得太猛,后援跟不上,中间那个被甩在空地,差点被模拟箭雨“射杀”。
沈微澜吹哨叫停。
“你们不是在演戏。”她说,“战场上没人会等你调整位置。错一步,就是死一片。”
“夫人,这打法太急。”一个老兵擦着汗,“我们以前都是稳扎稳打……”
“以前?”她反问,“以前我们被埋伏了几次?中计几次?死了多少人?”
那人闭了嘴。
“这不是你们熟悉的仗。”她说,“对手变了,我们也得变。”
她回头对夏蝉说:“再演一遍,这次由你带队。”
夏蝉领命,带着三个兵重新进入场地。
动作干净利落。前锋虚晃,中路突刺,后卫掩护撤退,全程不到半盏茶时间,完美通关。
全场安静。
沈微澜问:“看清楚了吗?”
众人点头。
“那就照这个练。”她说,“练不会,就别收队。”
下午的阵型演练,春棠负责登记各营进度。她搬了张小桌坐在场边,手里拿着册子,时不时抬头记一笔。
有兵凑过来问:“姑娘,这功绩真能算封赏?”
“当然。”她头也不抬,“夫人说了,练得好,战时优先补给,伤了优先治,立了功,名字直接报上去。”
“那我要争个先锋旗。”
“那你得先赢过三班李虎。”她笑了下,“人家昨天拿了旗,正得意呢。”
消息传开,各营都开始较劲。
第四天,谢云峥亲自带了一组人练夜袭配合。
月色下,队伍贴着林子潜行,信号旗一挥,立刻分三路包抄。可到了预定地点,左翼没跟上,右翼提前暴露,闹了个对不上号。
收队时,人人垂头丧气。
沈微澜站在场中,没骂人,只说:“今晚加训。”
“加什么?”
“盲阵传令。”她说,“蒙上眼睛,靠声音传指令。错一个字,全队重来。”
冬珞设计了一套口令,用节拍长短代表方向,咳嗽轻重代表行动。一开始乱成一团,有人把“前进”听成“后退”,撞在一起。
练到半夜,终于有一次完整走通。
沈微澜点头:“这才像支队伍。”
第七天,搞了一次全模拟。
敌情突发,营地遭袭,要求前线突围,后方接应,同时保护伤员转移。
一开始还算顺利。可到了山谷口,前锋遭遇“伏击”,指挥官慌了神,下令硬冲,结果后队来不及反应,被判定“歼灭”。
失败后,全员原地罚站一个时辰,不准说话,每人发一张纸,默写《协同十诫》。
写完交上来,沈微澜一张张看过,最后抽出一张,是那个曾抱怨的老兵写的。
上面写着:“信队友,才能活。”
她把纸递给谢云峥看。
他看了眼,低声道:“他在进步。”
“人都会进步。”她说,“只要愿意改。”
第二天重演同一情境。
这次前锋遇伏立即撤退,信号旗一扬,后队立刻接应,伤员组提前绕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成功那一刻,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好。
接着,喝彩声一片。
沈微澜站在高处,看着他们笑,自己也微微扬了下嘴角。
她对身边的春棠说:“明日开始,增加负重训练。”
春棠记下,又问:“要不要加点奖励?比如练得好的,能写家书优先寄出?”
“可以。”她说,“告诉他们,活着回去,才有家可回。”
第十天,谢云峥在练阵时摔了一跤。
他膝盖磕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夏蝉过去扶他:“侯爷,歇会儿吧。”
“不用。”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这点伤,不算什么。”
沈微澜走过来,递了碗水:“你没必要非得比他们更能扛。”
“我不是要比。”他喝水,喘了口气,“我是得让他们知道,这命令不是坐在帐里随便下的。”
她看着他满身尘土的样子,没再说什么。
训练继续。
那天晚上,秋蘅去各营查伤情,发现不少人脚底磨破,手臂拉伤,但没一个人叫苦。
她回来跟沈微澜说:“他们都憋着一股劲。”
“我知道。”她正在看明日的训练册,“人不怕苦,怕的是没希望。”
“现在他们有了。”
“嗯。”她合上册子,“因为他们开始相信,能赢。”
第十二天清晨,校场雾气未散。
全军集合,准备开始新一轮操演。
沈微澜站在台上,手里拿着训练进度表。
春棠走过来,低声说:“北边那条道,已经有商队经过了,没事。”
“我知道。”她说,“但他们不会一直这么安静。”
“您还在等?”
“等一个机会。”她望着远处山影,“他们以为我们只会防守,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主动出手。”
这时,谢云峥走过来,身上已经换好了训练服。
“今天练什么?”他问。
她翻开册子,指着一项:“山地穿插,限时两个时辰完成三十五里山路。”
他挑眉:“有点狠。”
“不够狠,留不住命。”她说,“你敢带吗?”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下:“你说我敢不敢?”
她也笑了:“那就出发吧。”
队伍开始移动,脚步声踏在湿土上,整齐有力。
她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直到最后一队消失在林间小路。
春棠站在她身边,轻声问:“您说,他们真能撑住吗?”
她看着那条蜿蜒的山路,说:“他们已经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