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沉，沈微澜的笔停在纸上，墨点晕开一小团。
冬珞站在帐门口，手里拿着刚整理好的战报，声音压得低：“东边三里外的岗哨换过两拨人，都是按您说的时辰轮的。”
“嗯。”她抬眼，“你听出什么了？”
“太安静。”冬珞走进来，把册子放在案上，“前日有百姓逃过来，说是看见敌军夜里行军，火把排成蛇形，走的不是官道，是山沟里的兽径。可我们的人没探到痕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微澜指尖敲了敲桌面，一下，又一下。
“你不信是运气好？”她问。
“我不信。”冬珞摇头，“连着五次埋伏，每次都能避开我们的斥候，退得干净利落，像有人提前画好了图。”
帐外风掠过旗杆，发出轻响。一盏灯芯跳了跳。
“你去。”她说。
冬珞没动，只看着她。
“你要我进敌后？”
“只有你能去。”沈微澜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你认路，懂话音，能藏得住。春棠给你准备身份，就说你是南边逃难来的药贩女儿，爹死在路上，你靠卖些残方活命。秋蘅会配几味无害的迷药，万一被拦，装疯就行。”
冬珞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袖口——那里常年别着一支铜簪，用来记暗号的。
“他们最近在收一种铁器。”她忽然说，“不是刀，也不是箭头。是从北边运来的，用油布裹着，重得很，拉车的牛都喘粗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天前，一个俘兵醉酒提了一句，我没敢深问。”
沈微澜眼神一凝。
“那就更得去了。”她说，“我不怕他们兵多，就怕他们背后有脑子。要是真有个组织在调兵、送武器、改战术……那咱们现在打的，根本不是一场仗。”
冬珞点头：“我明早就走。”
“别走大路。”她递过一块布条，“这是谢云峥上次画的私盐道，没人管，但野兽多。你小心点。”
“我知道。”她接过布条，折了两下塞进鞋底，“您等我七天。要是第八天早上我没回来……就当我没回来。”
沈微澜看着她，没笑，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那一掌很轻，却让冬珞脚步顿了顿。
第二天清晨，营地东门开了个小口，一个穿灰布裙的姑娘背着药箱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沈微澜站在中军帐外，看了很久。
谢云峥走过来时，她正低头翻账本。
“她去了？”他问。
“嗯。”
“你让她一个人去查敌后？”他声音不高，但眉皱了起来，“那边不是你能撒手的地方。”
“所以我才派她。”她抬头，“你派十个斥候都进不去，她能。”
“万一被抓？”
“她不会被抓。”沈微澜合上账本，“她要是想躲，你我都找不到她。”
谢云峥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你比以前狠了。”
“我不是狠。”她转身往帐里走，“我是不能再输。”
七天后的傍晚，西边小径传来脚步声。
夏蝉第一个冲出去，回来时扶着一个人。
是冬珞。
她左肩包着布，已经渗出血，脸上沾着泥，鞋也烂了一只。
但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
沈微澜迎上去，没问伤，直接接过那张纸。
上面画着一条线，从北境蜿蜒而下，分出三条支路，终点都在敌军驻地附近。旁边标注着几个字：玄策盟，供器，授策。
“他们在帮敌人。”冬珞靠着帐篷坐下，声音哑，“不光送武器，还派人教他们怎么打。那些铁器……是能炸山的火雷，一响就是一片塌。”
帐内瞬间静了。
谢云峥拿起那张纸，仔细看标记，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火雷不是小作坊能做的。”他低声说，“得有匠人，有图纸，有材料。谁能在北边建起这么个厂子，我们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因为不是一天建成的。”冬珞喝了口茶，“他们三年前就开始往边境运人，扮作流民、商队、僧侣。每批只带几个工匠，分散在不同村落。等我们发现，早就连成网了。”
沈微澜坐在案前，手指慢慢划过图上的分支。
“所以之前的埋伏、撤退、奇袭……都不是临时起意。”她说，“是有人在背后推演过的。下棋时，每一步都算准了我们的反应。”
谢云峥猛地抬头：“你是说，我们一直被人当棋子走？”
“现在不是了。”她抬眼，“我们知道棋盘在哪了。”
帐外传来巡营的脚步声，整齐划一。
“你打算怎么办？”谢云峥问。
“先断粮道。”她说，“这三条线，每七天有一趟货。下次运送在五日后，走东岭沟。我们不劫货，只抓押运的人。活的，要能开口的那种。”
“然后呢？”
“然后让他们带句话回去。”她淡淡道，“就说中原的人，不是瞎子。”
谢云峥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还真是半步不让。”
“让一步，死一片。”她站起来，走到舆图前，“他们以为躲在幕后就能安全？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斩草除根。”
冬珞靠在角落，轻声道：“他们内部也有裂痕。我听见两个押运的吵架，说‘盟里分成两派，一个要继续搅乱，一个想直接扶持新王’。”
沈微澜回头：“哪一派占上风？”
“还不清楚。但他们每月初一要在青崖口碰头，接令的人戴黑巾，说话用暗语。”
谢云峥眼神一动：“那是废弃的烽火台，易守难攻。”
“但也最容易藏人。”沈微澜看向他，“你想去？”
“我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声音低下来，“如果真是外邦插手，朝廷不会不管。”
“可朝廷管不到这里。”她打断他，“我们现在能信的，只有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退。
帐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地图上。
冬珞缓缓闭上眼，肩膀还在疼，但她嘴角微微翘了下。
她回来了。
而且，带回了刀。
第二天一早，沈微澜召集参军议事。
她把图挂在帐中，指着东岭沟的位置：“五日后，他们会运一批新货。我们要拿下押队首领，逼他开口。”
“夫人是要设伏？”一名参军问。
“不光是伏。”她说，“我要让他们觉得，是我们运气好撞上了。不能显出我们早有准备，否则幕后的人会缩回去。”
谢云峥补充：“前锋由我带队，埋在沟口两侧。后勤营抽调二十人，扮作山匪，在他们过谷时突然杀出。”
“混乱中下手。”沈微澜点头，“抓人要快，撤离要更快。不留痕迹，不丢一人。”
参军们纷纷记下。
散会后，谢云峥留下，站在她身边没走。
“你变了。”他说。
“人都会变。”她低头卷图。
“以前你做事，总留三分余地。”
“现在不留了。”
“为什么？”
她抬眼看他：“因为我看清了。有些人，你退一步，他们就踩你十步。我不想再看着别人替我死。”
他沉默许久，终于点头：“我陪你走这一程。”
“不用陪。”她把图放进匣子，“你只要别拦我。”
他看着她，没说话。
傍晚，秋蘅给冬珞换药。
“疼吗？”她问。
“还好。”冬珞靠着床沿，“就是饿。”
“我给你熬了粥。”秋蘅一边包扎一边说，“你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够我们动手了。”
“还不够。”冬珞望着帐顶，“他们还有更多人没露面。真正的头儿，还在影子里。”
“总会出来的。”秋蘅系好布条，“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冬珞笑了笑：“那就等他们得意。”
夜里，沈微澜坐在灯下，重新画了一遍路线图。
笔尖顿住。
她忽然抬头，看向门外。
夏蝉正好掀帘进来，神色紧绷。
“怎么了？”她问。
“东边……又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