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来拿。”
云芷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这被仙威笼罩、几乎凝固的空间里，激起了一圈无声却激烈的涟漪。
高空之上，羽衣男子——那位被沙陀族长称为“巡天使”的仙界来客，闻言，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那双淡漠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看到蝼蚁试图撼树的微嘲。
“不知死活。”
他甚至未曾抬手，仅仅是眼神微凝。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天穹崩塌，骤然降临！目标并非云芷一人，而是笼罩了整个队伍，以及下方刚刚开启甬道入口的沙陀族长！
这一次的威压，与之前“血海之眼”的邪恶侵蚀截然不同，它更加纯粹，更加浩大，带着一种源自更高层次生命形态的绝对压制，仿佛规则本身在排斥、在碾碎这些“低等”的存在！
“噗！”“噗！”
除了寒影剑尊还能勉强站立，以剑拄地，面色煞白地抵抗，以及被云芷混沌灵力护住的谢无妄外，七名影卫连同提着冥泉无常的那人，几乎是同时喷出鲜血，半跪于地，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响，护体灵光瞬间黯淡到极点！沙陀族长更是闷哼一声，手中木杖“咔嚓”断裂，整个人佝偻下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仅仅是一个眼神！
合体期（甚至可能更高）与化神、元婴之间的差距，简直如同天堑鸿沟！
云芷身处威压核心，更是首当其冲。她感觉仿佛有无数座大山压在身上，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哀嚎，要被碾成齑粉！眉心那混沌印记疯狂闪烁，自发涌出混沌之力护体，才勉强撑住，但嘴角已然溢出一缕鲜血。
“哦？”羽衣男子见云芷竟能在他的威压下站立，甚至还有余力护住他人，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看来你身上的混沌遗泽，比我想象的还要浓郁几分。可惜，明珠暗投，落在这污浊下界，更是暴殄天物。”
他微微抬手，身后一名手持玉如意、气息稍逊但也远超炼虚的随从，立刻躬身：“谨遵天谕。”
那随从踏前一步，手中玉如意朝着下方云芷所在，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温润柔和、却蕴含着不容抗拒“剥离”与“净化”之力的乳白色仙光，如同水银泻地，朝着云芷笼罩而下！这道仙光的目标，显然是她身上的混沌气息与那面“昊天镜”碎片，欲要将其“净化”杂质后，直接摄走！
一旦被这仙光罩住，云芷毫不怀疑，自己不仅会失去铜镜，甚至可能被强行抽离混沌祖血的力量，本源受损，下场比冥泉无常还要凄惨！
“休想！”寒影剑尊怒喝一声，强行催动剑心，手中冰蓝古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剑斩向那道乳白仙光！
“冰魄·斩仙！”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以燃烧部分剑意为代价，斩出超越自身境界的一剑！剑光所过，连空间都凝结出细密的冰晶！
“蝼蚁之光。”那持玉如意的随从眼神一冷，玉如意轻轻一转。
“叮！”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寒影剑尊那足以威胁炼虚后期的一剑，斩在乳白仙光之上，却仅仅让其荡漾了一下，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不见。而寒影剑尊本人则如遭重击，冰蓝古剑脱手飞出，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塌了半边沙丘，鲜血狂喷，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竟是被一击重创！
实力差距，悬殊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
乳白仙光，再无阻碍，眼看就要将云芷彻底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云芷腰间悬挂的“溯影同心镜”（昊天镜碎片），忽然自主地剧烈震颤起来！镜面不再是之前的黯淡，而是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挣脱一切束缚的璀璨清光！镜中，那片模糊扭曲的混沌画面再次浮现，且比之前更加清晰，隐约可见两道顶天立地的身影，正与无数形态怪异的阴影搏杀！
与此同时，云芷识海中，那枚融合了白色碎片、混沌祖血、以及诸多意境的剑意种子，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疯狂旋转起来！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沉睡已久的力量，似乎在绝境压力下，开始不顾一切地苏醒！
她眉心那点印记，更是灼热如烙铁！
“以我之血，唤祖之名！混沌开天，万法不侵——！”
云芷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双手结出一个古老、复杂、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奥秘的印诀！这个印诀，并非她所学，而是随着混沌祖血的融入、随着此刻的绝境刺激，自发从血脉记忆深处浮现！
随着印诀结成，她周身气息骤然一变！不再是被动防御的元婴修士，而仿佛化身为一尊即将开天辟地的古老神只！虽力量依旧微弱，但那股意蕴，那股源自世界本源的威严，却让那道乳白仙光猛地一滞！
紧接着，她眉心印记光芒大盛，一道凝练到极点的混沌光束，混合着镜中投射出的清光，以及她自身全部的精气神，化作一道灰白交织、仿佛能定住时空的奇异光柱，逆冲而上，悍然撞向那道乳白仙光！
“轰隆——！！！”
这一次的碰撞，终于有了动静！两股力量在半空僵持、湮灭，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与混乱的能量风暴！周围沙地如同被无形巨手掀起，形成高达数十丈的沙浪！
那持玉如意的随从脸上首次露出惊容，他感觉到自己的仙光竟然在被那混沌光束快速“抵消”与“同化”！这绝非一个下界元婴修士所能拥有的力量！
高空，羽衣男子眼神微凝，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开天印？！竟是……‘那一位’的直系血脉？！难怪……难怪昊天镜碎片会有如此反应！”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久远、甚至可能触及某些禁忌的往事，看向云芷的眼神，不再只是漠然与掠夺，更多了几分审视与……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
“停手。”羽衣男子忽然开口。
持玉如意的随从闻言，立刻收手，乳白仙光消散。他退回原位，脸上惊疑不定。
云芷发出的那道混沌光束也因力量耗尽而消散。她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被勉强支撑起身的谢无妄扶住。此刻她体内灵力近乎枯竭，神魂欲裂，施展那“开天印”的负荷远超想象，但总算是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羽衣男子凌空俯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身后的四名随从也静静肃立，等待着命令。
下方，沙陀族长挣扎着爬起，看向云芷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难以言喻的激动：“开天印……真的是祖神真传！老朽……老朽有生之年，竟能亲眼得见！”
寒影剑尊也被影卫搀扶起来，服下丹药，惊疑不定地看着高空与云芷。今日所见，一波三折，远超他千年阅历。
良久，羽衣男子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少了之前的绝对漠然，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
“下界修士云芷，身负‘那一位’血脉，持‘昊天镜’碎片，引动混沌祖息。按‘太古盟约’残律与‘巡天司’新规，本座需将你与碎片带回仙界，听候发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无妄、寒影剑尊等人，以及那通往地下的甬道：“但念你血脉特殊，且此地下界正值‘大劫’前夜，因果纠缠。本座可网开一面，暂不将你拘拿。”
众人闻言，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仙界之人，岂会如此好心？
果然，羽衣男子继续道：“然，‘昊天镜’碎片关乎重大，不可流落下界。此物，本座需带回。此外，你需立下‘天道誓言’，百年之内，飞升仙界，前往‘巡天司’报备，说明你血脉来源与在此界所得混沌遗泽详情。在此期间，不得参与干扰此界‘既定天命轨迹’，不得擅自开启‘归墟之地’等禁忌之所。”
他语气转为冰冷：“若违此约，无论你身在何处，本座必亲临，收回一切，并抹除所有相关因果。你，可听明白了？”
这与其说是网开一面，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与束缚。取走关键的“钥匙”之一（铜镜），限制云芷行动，并要求她未来前往仙界“解释”。看似留了余地，实则将主动权牢牢握在手中。
云芷脸色苍白，心中念头急转。对方显然顾忌她“那一位”血脉的身份（虽然她不知具体是谁），不敢或不愿直接下杀手，但又要确保掌控局面。答应，则失去铜镜，行动受限，未来生死难料；不答应，眼下便是死局。
她看向重伤的谢无妄与寒影剑尊，看向那些誓死追随的影卫，看向满脸期盼与担忧的沙陀族长……
深吸一口气，云芷抬头，直视那羽衣男子：“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两个条件。”
羽衣男子眉头微挑：“说。”
“第一，铜镜可以给你，但需让我先使用一次，了结一桩必救之因果。”云芷指的是以铜镜探寻药尘真人下落或唤醒苏清月等事。
羽衣男子略一沉吟：“可。但需在本座监察之下，且不得用于干扰‘天命’。”
“第二，”云芷目光坚定，“我百年内必会前往仙界。但在此之前，我在下界所为，只要不违反你们所谓‘太古盟约’核心禁忌，你们不得干涉。包括我与幽冥府、与‘天道意志’、以及与任何试图危害此界之敌的斗争。”
羽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借势争取自主空间的意图，但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可。只要你不试图颠覆现有秩序根本，不擅自开启禁忌，本座可允你便宜行事。”
“好。”云芷不再多言，抬手摘下腰间铜镜，却并未立刻交出，而是看向羽衣男子，“前辈既来自仙界，见识广博，不知可否告知，这‘归墟之地’，究竟是何所在？开启它，为何被列为禁忌？”
羽衣男子目光微微一凝，仿佛触及了某些不愿多谈的隐秘。沉默片刻，他才缓缓道：“‘归墟’，乃诸天万界一切终末与起源交汇之概念地，亦是……埋葬了上一个纪元最终真相的坟墓。开启它，可能唤醒不应被唤醒的存在，可能释放无法控制的灾厄，更可能……动摇某些存在的根基。”
他语气带着警告：“那不是你现在该触碰的领域。即便你身负‘那一位’血脉，在拥有足够力量与认知之前，贸然开启，只会引火烧身，甚至牵连此界提前迎来终结。”
说罢，他不再多言，抬手一招。
云芷手中的“溯影同心镜”脱手飞出，落入他掌心。他指尖仙光流转，在镜面一点，似乎下了某种禁制或封印，随即将其收起。
“记住你的誓言。”羽衣男子最后看了云芷一眼，又若有深意地扫过下方的沙陀族长与那片甬道入口，“此界因果，即将迎来剧变。好自为之。”
言毕，他袖袍一卷，带着四名随从，转身踏入那尚未闭合的淡金色空间裂缝之中。裂缝迅速合拢，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仙灵之气，以及下方一片狼藉与死里逃生的众人。
威压散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虚脱。
沙陀族长急忙上前：“快！随我入地下祖地疗伤！仙灵之气残留，很快会引来古漠深处更麻烦的东西！”
众人不再犹豫，互相搀扶着，迅速进入那幽深甬道。
甬道向下延伸极深，内部并非想象中阴暗潮湿，反而镶嵌着发光的奇异矿石，空气清新，灵气充沛。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广阔的地下空间，有农田屋舍，有小桥流水，甚至有模拟的日月星辰运转，俨然一处世外桃源。许多衣着古朴、面容与沙陀族长相似的族人，正惊疑不定地聚集在入口处。
显然，这里便是“守沙一族”世代隐居的祖地。
沙陀族长安排族人妥善安置伤员，尤其重点照看谢无妄与寒影剑尊。他则亲自带着云芷，来到一处供奉着简陋石刻神像（那神像轮廓，竟与云芷显化的混沌虚影有几分神似）的古老石殿中。
“小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沙陀族长神情郑重，“关于‘归墟之地’，关于‘三钥’，关于……那些‘巡天使’，以及我族守护了万古的秘密。”
云芷疲惫地坐下，眼中却燃烧着求知与坚定的火焰。
“族长，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