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小荷 愁眉苦脸地找到正在签押房批阅公文的凌云,诉苦道:“老爷!近日 不知 怎的,来找 婢子 递话、请托 的 人 越发 多了!这个 想 在 码头 谋个 缺,那个 想 承包 官仓 的 短途 搬运……婢子 整日 被 他们 缠得 头晕眼花,连 给 老爷 沏茶 的 功夫 都 快 没了!实在 是 烦不胜烦!”
凌云头也不抬,似乎 早有所料。他从 案头 抽出一张 早已 写好的 笺纸,递给 小荷:“早知 你 有此 一遭。这 纸上 所列的几人,皆是 本县 用得着、或 有 些 香火 情分的。他们 若 来 寻你,你 便 应下,回头 报与 我知。其余 人等,一概 回绝。若 有 纠缠不休者,让 门子 直接 轰走 便是。”
小荷 接过 纸条,看着 上面 密密麻麻的墨字,苦着脸道:“老爷……可……可 婢子……不认字啊……”
凌云这才 抬起眼,见她 一副 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 失笑,调侃道:“不认字?那 正好。从 今晚 起,每日 晚膳 后,你 来 书房 一个 时辰,本官 亲自 教你 认字 写字。免得 日后 你 连 收礼 的 清单 都 看不明白。”
“啊?还要 认字 啊?”小荷 一听,顿时 觉得 未来的生活 黯淡无光,整个人 都 蔫了 下去,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揣着 那张 仿佛 重若千钧的纸条,蔫头耷脑地退了出去。
打发了 小荷,凌云继续 翻阅 公文。忽然,他 目光 一凝,停留在一份 由 淮南道 节度使府 转发 至 各州的邸报上。上面 赫然 写着:淮南道 节度使 ,因 ‘ 防汛 不力’、‘ 贻误 时机’、‘ 致使 淮西 三州 蒙受 重大 损失’,已被 朝廷 下诏 申饬降级。
凌云 拿着 邸报,沉默 良久。这位 节度使,正是 当初 驳回 他 请求 拨发 民夫、加固 太湖 堤防的那位 上官。如今 看来,正是 因为 他的‘ 不作为’,导致 淮西 地区 在 随后的大汛中损失惨重。
心中 并无 多少 幸灾乐祸,反而 升起 一丝 兔死狐悲的凉意。他 与 那位 节度使 并无 私怨,甚至 能 理解 其 当时 的 考量——在 其位,谋其政,需 权衡 全局,未必 能 顾及 一县 一地之请。然而,官场 便是 如此 残酷,一步 踏错,或是 运气 不佳,便是 万劫不复。今日 他 凌云 看似 风光无限,他日 若 行差踏错,下场 未必 能 比 这位 好 多少。真乃 步步惊心!
正 感慨间,文书生 周文炳 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 带着 焦急之色:“东翁!大事 不好!”
“何事 惊慌?”凌云眉头 一皱。
“是 行宫 的 工程!”周文炳 喘了口气,急声道,“方才 工房 来报,原本 招募 的 大批 工匠,尤其是 那些 手艺 精湛的木匠、瓦匠、彩绘匠,今日 竟 有 近半 未曾 上工!属下 派人 去查问,才知……才知 他们 都被 刺史府 的人,以 更高的工钱 征调 到 隔壁 长洲县 去 修葺 那边 的 ‘ 旧行宫’了!”
“什么?!”凌云霍然 起身,脸色 瞬间 阴沉 下来!“崔淼 安敢 如此!”
他 立刻 坐下,铺纸 磨墨,笔走龙蛇,写就 一封 措辞 严厉的公文,痛斥 崔刺史 ‘ 不顾大局’、‘ 恶意 拆台’、‘ 阻碍 迎驾 大事’,命人 火速 送往 州衙。
不过 半日,崔刺史的回文 便 到了。信中,崔淼 语气 平淡,却 带着 几分 讥诮:“凌 别驾 钧鉴:本官 奉旨 修葺 长洲县 旧有 行宫,所用 工匠,皆 乃 在 长洲公开 招募,并 未 踏入 贵县 半步。且 本官 所付 工钱,皆 按 市价 从优,工匠 自愿 前来,何来 ‘ 征调’、‘ 拆台’之说?别驾 管辖 吴县,难道 还要 管到 本官 如何 在 长洲县 办事 不成?至于 迎驾 之事,陛下 圣明,此次 南巡,乃是 为 ‘ 体察 民情’、‘ 巡视 水患’而来,并非 为了 享乐。若 为 迎驾 而 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建造 奢华 宫室,恐 非 陛下 所愿,亦 易 招致 物议,有 ‘ 谄媚 君上’、‘ 耗费 民脂 民膏’之嫌。还望 别驾 三思。”
一番话,滴水不漏,反而 将了凌云 一军!
凌云拿着 回文,气得 手都 抖了 起来,却 一时 语塞!崔淼 句句 在理!他 确实 管不到 隔壁县 的 事,工匠 是 ‘ 自愿’去的。更 要命的是,崔淼 点出了 关键——皇帝 这次 是 以 ‘ 视察灾情’的 名义 南巡的!如果 他 凌云 在这个时候,大肆 修建 奢华 行宫,传扬出去,会被 那些 御史 言官 如何 弹劾?‘ 不顾 民生 疾苦’、‘ 阿谀 奉承’的 罪名 肯定 跑不了!他 辛辛苦苦 积累的那点 ‘ 刚直’、‘ 干练’的 名声,恐怕瞬间 就 会 崩塌!
“可恶!”凌云狠狠 一拳 砸在 桌子上。他 不得不 承认,在 ‘ 政治正确’这 一点上,崔淼 抓住了 要害!自己 之前 只 想着 如何 把 行宫 修得 漂亮,讨好 皇帝,却 忽略了 这个 致命的潜在 风险!这 是 一个 低级 失误!
就在 他 懊恼 之际,又 有 书吏 送来 一份 公文。这次,是 崔刺史 主动 发来的联名 倡议。内容 是:淮南 节度使 有意 将 节度使 衙门 从 扬州 迁至 苏州,以 ‘ 便于 统筹 江南 漕运 盐政’为名。崔刺史 坚决 反对,已 起草 驳斥 奏章,请 凌云 这位 ‘ 苏州 事实上的 主事者’联署。
这 倒 是 一拍即合!谁 也 不 愿意 自己 头上 突然 多出 一尊 ‘ 太上皇’来!凌云 毫不 犹豫,提笔 便 在 联名 奏章上签下 自己的名字,并用 了 印。
处理完 这件 ‘ 外患’,凌云 重新 将 注意力 放回 行宫 工程的难题上。工匠 被 挖走 大半,工期 紧迫,又 不能 ‘ 劳民伤财’地 大肆 扩建 奢华 装饰……这 几乎 是 个 死局!
他 不得不 承认,崔淼 用 旧行宫 改建的法子,虽然 取巧,但 在 当前 情势下,确实 是 最 ‘ 正确’、最 稳妥的选择。但 他 凌云 能 照搬吗?绝不 能!那 等于 是 承认 自己 决策 失误,自打 耳光,他 在 苏州 刚刚 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问题 出在 哪里?”凌云强迫 自己 冷静 下来,面壁 思过。是 最近 太 顺利了吗?是 自己 过于 强势,下属 只 知 奉迎,不敢 提出 不同 意见?还是……自己 潜意识里,还是 带着 前世 那种 ‘ 政策 工程’、‘ 面子 工程’的 思维 定式,一味 追求 宏大 壮观,却 忽略了 实际 效益 与 政治 风险?
反思 良久,凌云 深吸 一口气。现在 不是 追究 责任的时候,而是 要 找 到 解决 办法!
忽然,他 脑中 灵光 一闪,想起了前世 见过的一些 ‘ 形象 工程’的惯用 伎俩——‘ 金玉 其外,败絮 其中’!或者 说得 好听点,叫 ‘ 重点 突出,有所 取舍’!
“对啊!”凌云猛地 一拍 大腿,眼中 重新 放出 光彩,“何必 执着于 整个 行宫 都 要 雕梁画栋?皇帝 来了,首先 看到的是 什么?是 大门!是 仪门!是 正殿!只要 把 这些 ‘ 门面’修得 美轮美奂,气势 恢宏,里面的偏殿、后罩房 等 次要 区域,只要 干净 整洁,略加 粉饰 即可!如此,既 能 在 短时间内 用 较少的人工 完成 ‘ 形象’工程,又 能 最大程度 地 避免 ‘ 奢华’的 指责!反正……皇帝也 未必 会 去 住 那些 偏院!”
想通 此节,凌云 顿时 豁然开朗!他 立刻 下令:“来人!传 工房 经承 即刻 来见!”
不多时,人 赶到。凌云指着 行宫 的 图纸,斩钉截铁地下令:“工程 方案 变更!集中 所有 现有 的 工匠 和 民夫,停止 所有 内部 次要 殿宇的精装修!给 我 全力 突击 大门、仪门、正殿 以及 御道 沿线 的 景观!尤其是 大门 和 正殿,要 用 最好的木料、最 精美的雕工、最 鲜亮的彩绘!务必 在 圣驾 抵达 前,让 人 从 外面 一看,就 觉得 咱们 这 行宫 ‘ 庄重 典雅’、‘气象 万千’!”
“啊?这……”工房 经承 一愣,“大人,那 里面……”
“里面?”凌云摆摆手,“里面 只要 墙面 刷白,地面 铺平,门窗 齐全,不漏雨 即可!记住,现在 要 的 是 ‘ 门面’!一切 资源,优先 保障 ‘ 门面’!快去!”
“是!卑职 明白!”二人 虽 心有 疑虑,但 见 凌云 态度 坚决,不敢 多问,连忙 领命 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