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山东地界有个叫马永的,年过三十,穷得是叮当作响。怎么个穷法?你瞧他那身衣裳,补丁摞补丁,破得跟那鹌鹑尾巴似的。
他整天佝偻着背,双手交叉搭在肩上,在集市上东游西荡,专干那顺手牵羊的勾当。见了烧饼抓烧饼,见了馒头拿馒头,活脱脱一个饿鬼投胎!于是同乡人都叫他“饿鬼”。街坊四邻见了他,都是躲着走,谁都不拿正眼瞧他。
且说县里有位朱老爷子,年轻时带着妻子在城里闯荡谋生,干的营生不太体面。等到年纪大了,叶落归根回到故乡,那些读书人没少在背后指指点点。好在朱老后来洗心革面,专做善事,日子一长,乡亲们才渐渐对他客气起来。
这一日,可巧就让朱老撞见一桩事:那马永在点心铺子偷糕饼让人逮个正着,几个伙计正要揍他。朱老心善,赶忙上前拦住,不但替他付了钱,还把他领回家中,赠了他几百文钱。
临了又嘱咐他:你拿这些钱去做个小本买卖,也好过这般偷鸡摸狗。
您猜怎么着?这马永拿了钱离去,压根儿就没想正经营生!整日里坐吃山空,没过多久,钱花光了,老毛病又犯了。这回他怕再遇见朱老,索性一溜烟跑到邻县去了。
到了邻县,这小子更是无法无天。寒冬腊月,他竟跑到文庙里过夜,那里可是供奉孔圣人和诸位先贤的圣地!可这厮冻急了,竟把圣贤塑像头上的珠串给拽下来烧火,还把先贤的牌位劈了当柴禾!
学官大人知道后大怒!正要动刑,马永却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小的有法子给您弄来银子!
这学官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一听这话,竟真把他放了。
马永出了衙门,就打听到有个书生家里很是富裕。于是他跑到人家府上,故意找茬激怒对方,随后掏出小刀在自己身上划了几道口子,诬告是书生所为,又到学官那里控告。
学官趁机敲诈,非要那书生交出重金才肯罢休。这一来,可惹恼了全县的秀才,众人联名告到县衙。
县太爷明察秋毫,查清真相,把马永重打四十大板,戴枷示众。三九寒天,马永戴着木枷在街上站了整整三天,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这天夜里,朱老爷子做了个怪梦。梦见马永穿着官服,系着玉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拱手说道:辜负了您的大恩大德,今日特来报答!
朱老惊醒过来,正纳闷呢,就见丫鬟来报,说小妾生下个男孩儿!朱老心里明白,这是马永投胎转世来了。就给这孩子取名。
说来也怪,这平素看着愚钝,唯独读书识字一点就通。朱老虽然心里别扭,但见他好读书,却也十分欢喜。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马儿进入县学成了秀才。后来他去赶考,住进客栈歇息,白天躺在床上,见墙上糊满了旧文章。其中一篇《犬之性》的题目特别难,他就多读了几遍,将它记了下来。
谁知第二天进到考场,卷子上赫然就是这道题目!他赶紧把记住的文章照搬上去,结果竟考了个优等,成了享受官府津贴的廪生。
等到六十多岁,这马儿竟补了邻县的训导(教育官员)——好巧不巧!正是他前世丧命的那个县!
在职几年,他从不和士子们探讨学问道义,只要有人从袖子里掏出银子行贿,他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那逮着鱼的鱼鹰。若没钱孝敬,他立马拉下脸来,眼皮耷拉得能遮住半张脸,好似从不认识一般。
有一回,几个秀才犯了些小错,县太爷判令稍微惩罚一下。可到了他这里,却动用大刑,如同审治江洋大盗一般。只要有官司涉及到秀才,他就看人下菜碟,若是有钱的人家,他还会主动上门索贿。
这般行事,学子们怎能忍受?偏这老家伙年近七旬,虽身体臃肿、耳聋眼花,还挺爱俏,常常向人打听能使胡子变黑的方子。
有个秀才一向狂放不羁,就把茜草根锉成粉末,骗他说是乌须灵药。结果第二天一早,大伙儿一看,好家伙!这老头的胡子变得通红,活脱脱庙里的灵官菩萨再世!
马训导气得暴跳如雷,当即便要抓那秀才问罪,可人家早就溜之大吉了。这老头越想越气,郁结于心,没过几个月,就一命呜呼了!
这正是:
前世无赖称饿鬼,转生犹作贪鄙人。
乌须灵药成笑谈,赤须灵官返仙尘。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