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丹炉这事儿,楚清歌原本觉得应该不难。
毕竟她在玄天宗丹房打了那么久的杂,炸过的炉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什么炉子什么脾气,她摸得门儿清。
但眼前这尊自动炼丹炉……显然不在“正常炉子”的范畴里。
“所以,”楚清歌绕着青铜炉转了三圈,终于停下,扭头看灵枢,“你说它‘心情不好’才炸炉?”
灵枢用两根根须比划着:“对对对!老主人当年说过,这炉子炼久了,生了灵性。高兴的时候一炉能出九颗极品丹,不高兴的时候……你看那堆焦炭。”
它指向炉边小山似的黑渣堆,保守估计能埋三个人。
沈墨抱着剑靠在水晶竹上,闻言挑眉:“炉子有情绪?”
“万物有灵嘛!”灵枢理直气壮,“老主人说的!石头躺久了都能成精,何况这炉子被灵气熏了上万年!”
小朱朱好奇地飞到炉盖上方,用爪子敲了敲:“啾?炉子大叔,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炉子:“噗——”
又喷了一股黑烟,糊了小朱朱一脸。
“啾呸呸呸!”小朱雀狼狈飞回来,七彩尾羽都灰了,“它欺负鸟!”
楚清歌忍着笑,伸手摸了摸炉身。青铜触感温润,上面流转的符文时明时暗,像在呼吸。她闭上眼,通灵之体缓缓探出——
嗡。
一个闷闷的、带着委屈的声音直接撞进她脑海:
“又来了又来了!又一个想使唤我的!我不干!我要睡觉!”
楚清歌:“……”
她睁开眼,表情古怪:“它说……它想睡觉。”
灵枢一拍大腿(如果它有的话):“看吧!我就说它闹脾气!这炉子跟老主人久了,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老主人走后没人管,它想睡就睡,睡醒了心情好就炼两炉,心情不好就炸着玩。”
阿甲小声嘀咕:“拱,比我还任性。”
楚清歌想了想,又把手贴回炉身,试着在心里说:“那个……炉子前辈?打扰一下。灵枢等你的培元丹等了九千年,你看……”
炉子:“呼噜……呼噜……”
楚清歌:“……”居然装睡?
她眼珠一转,换了个说法:“其实吧,我是新来的。灵枢说你是秘境里最厉害、最聪明的炼丹炉,没有之一。我想跟你学两手,你看……”
炉身上的符文忽然亮了一下。
那个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得意:“算你有眼光。老主人当年用我炼出过九纹金丹!知道什么叫九纹吗?现在外面那些破炉子,能出三纹就烧高香了!”
有戏!
楚清歌赶紧顺毛捋:“是是是,前辈一看就非同凡响。那……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炼一炉最简单的培元丹就行。”
炉子沉默了一会儿。
“你身上有老主人的味道。”它忽然说,“草木印……你是他选的传人?”
楚清歌点头:“算是吧。”
炉子又沉默了更久。久到灵枢都开始用根须戳它了,它才闷闷开口:
“那老主人有没有告诉你,炼丹最重要的是什么?”
楚清歌一愣。这问题太基础,基础到她差点以为炉子在逗她。“控火?药性搭配?时机把握?”
“错。”炉子哼了一声,“是‘心’。”
“心?”
“万物有灵,药材有灵,火有灵,连我这炉子都有灵。”炉子的声音难得认真,“你把药材扔进来,它们不是死物,是活生生的。有些药材怕热,有些怕冷,有些喜欢和谁挨着,有些讨厌和谁碰面——这些你知道吗?”
楚清歌眨眨眼:“我……能听见它们说话。”
“光听见没用。”炉子说,“得听懂。得知道它们为什么高兴为什么哭,为什么愿意融合为什么宁死不从。你以为老主人为什么炼丹从不出差错?因为他把每株草都当朋友,炼的不是药,是朋友们的聚会。”
这话像一道雷,劈在楚清歌天灵盖上。
她突然想起很多细节——在玄天宗药园时,那些灵植对她格外亲近;在万妖谷,毒草愿意告诉她秘密;甚至刚才考验时,凝神草和血菩提都对她敞开心扉。
不是因为她有通灵之体。
是因为她真的在“听”,在“懂”。
炉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顿悟,符文又亮了几分:“试试看。把手放在投药口,别急着扔,先问问药材们愿不愿意。”
楚清歌深吸一口气,走到炉子侧面。那里有个巴掌大的开口,平时应该是自动投药的地方。她没急着动灵枢准备好的药材,而是先把手掌贴上去,闭上眼睛。
胎记滚烫。
这一次,她“听”得更深。
那株五百年份的黄精在簌簌发抖,它有点紧张,因为第一次进这么高级的炉子。旁边的灵芝在安慰它,散发着温暖平和的气息。角落里的朱砂……呃,朱砂在生气,因为它讨厌和冰片待在一起,觉得冰片太“冷”了。
楚清歌忍不住笑出声。
她睁开眼睛,对灵枢说:“把朱砂和冰片分开,中间隔两味药。黄精放最下面,它需要慢慢温养。灵芝放在……”
她一点点调整药材的位置和顺序,每动一味,都会在脑海里问一句:“这样舒服吗?”
炉子全程安静。
等所有药材摆好,楚清歌退后一步:“炉子前辈,请。”
炉盖自动合拢。
这一次,没有剧烈的火光,没有暴躁的轰鸣。炉身只是微微震颤,发出低沉悦耳的嗡鸣,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炉身上的符文流水般转动,时而快时而慢,时而明亮时而柔和——那是在根据药材的“情绪”调整火候。
一炷香后,炉盖“啵”一声轻响,自动弹开。
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那香气里没有半分焦躁,只有圆融平和的暖意。炉膛里躺着九颗培元丹,每一颗都圆润如玉,表面浮现着淡淡的金色纹路——不是九纹,但每一纹都流畅自然,像草木生长的脉络。
灵枢“嗖”地蹦过去,两根根须颤抖着捧起一颗丹药,芝麻眼里哗哗流泪:
“是它……就是这个味道……老主人炼的培元丹就是这个味道……呜呜呜九千年了……”
小朱朱飞过去蹭蹭它:“啾,不哭不哭,以后天天有的吃!”
阿甲也凑热闹:“拱,给我也尝尝呗?”
“不给!”灵枢立刻把丹药护在怀里,“这是炉子大叔给我炼的!九千年就等这一炉!”
炉子:“……”
它闷闷地喷出一小股白烟,但符文亮得温柔:“算你小丫头有点天赋。以后……想炼什么,提前跟我说,我安排时间。”
这话说得跟皇帝批奏折似的。
楚清歌忍着笑鞠躬:“谢谢炉子前辈。”
炉子又哼了一声,但声音里明显带着满意:“叫我‘青翁’吧。老主人取的名字,说我这身青铜活得比他久,该称一声翁。”
“青翁前辈。”楚清歌从善如流。
沈墨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低声问:“悟到了?”
楚清歌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万物有灵不是一句空话。草木会哭会笑,炉子会闹脾气,连丹药……你听。”
她指向炉膛里那九颗培元丹。
通灵之体捕捉到细微的、满足的喟叹声,像饱餐一顿后躺在阳光下打盹。
沈墨看着她的侧脸,看着那双映着秘境光亮的眼睛,忽然说:
“神农前辈没选错人。”
楚清歌扭头看他:“嗯?”
“能听见万物声音的人很多。”沈墨说,“但能听懂,能尊重,能与之共情的——你是第一个。”
楚清歌脸有点热,别开视线:“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必不好意思。”青翁忽然插话,炉盖一开一合,像在打哈欠,“老主人当年说过,草木之道,最高境界不是驾驭,是共生。你做到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它顿了顿,声音渐低:
“我困了,要睡午觉。下次炼丹……记得提前预约。”
说完,符文暗下去,炉身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真睡着了。
灵枢抱着丹药,笑得见牙不见眼(虽然它没牙):“新主人太棒了!走走走,我带你去看别的宝贝!老主人留下了好多笔记,还有他亲手种的‘悟道茶树’,喝了能提升感悟……”
它拉着楚清歌往竹林深处跑。
楚清歌回头看了一眼。
沈墨站在原地,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去。
水晶竹影摇曳,灵气如雾。炉子睡得安稳,丹药在炉膛里散发着柔光。
楚清歌摸了摸眉心胎记,那里还残留着与万物共鸣的余温。
她忽然想起神农石像最后的话。
“火种给了你们,能烧多旺,看你们自己了。”
她握了握拳头,嘴角扬起。
这火,她不仅要烧旺。
还要烧得万物欢喜,天地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