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停,继续向东南。” 方辰阳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河水,眼神在雾气中依然坚定。他搀起几乎虚脱的萧胖子,谢堇雨扶住童安然,队伍再次以缓慢而挣扎的速度向前挪动。绝望如同这浓雾,开始悄然渗透。
就在体力与意志都濒临崩溃边缘时,前方浓雾深处,隐约传来一声短促、怪异、绝非自然鸟兽能发出的哨音,紧接着又是一声,似乎带着某种节奏。
方辰阳猛地停下,示意众人噤声隐蔽,他自己则侧耳倾听,手指悄悄搭上了扳机。片刻,那哨音再次响起,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是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虽然声音微弱变形,但节奏没错!
“是队长!” 童安然眼中爆发出光彩。
方辰阳回以同样的哨音。很快,前方雾气中传来窸窣声响,以及一声压低的呼唤:“辰阳?是你们吗?”
拨开几乎垂到地面的湿重藤蔓,绕过几块巨大的、生满蕨类的岩石,一片相对隐蔽的林间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上弥漫着更浓重的血腥味和压抑的痛苦气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靠岩石、持枪警戒的周明川。他脸上沾着泥污和血渍,作战服有多处破损,眼神布满血丝,但持枪的手依然稳定。看到方辰阳四人出现,他眼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焦虑取代。
而空地上的景象,让方辰阳四人心猛地一沉。
何良躺在一块铺着防水布的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纸,胸腹间的衣物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简易的绷带仍在不断渗血,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祥的痰音。田甜靠坐在一旁的树根上,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明显是骨折,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捂着伤臂,额头冷汗涔涔,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看到童安然他们,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伤势最触目惊心的是张世普。他半倚在一段倒木上,右腿自膝盖以下以一种可怕的姿态扭曲着,白森森的骨头碴子刺破了裤腿和皮肉,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伤口周围血肉模糊。他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全身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但竟然还保持着清醒,看到方辰阳,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他的身边散落着被血染红的布条和用尽的止血粉包装,显然周明川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处理,但情况显然糟糕透顶。
空地上弥漫着绝望与痛苦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和湿冷的雾气,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周明川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总算来了。我们……被袭击了。何良内出血,世普的腿……田甜的胳膊……我的药,用完了。”
他没有详细说明什么,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残留的惊悸,以及三人身上那绝非普通野兽或意外能造成的、充满暴力感的创伤,已说明了一切。这片看似只是环境恶劣的古老雨林,显然隐藏着远超他们想象的、致命的未知危险。汇合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将更深的危机与绝望,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队长,你们……?” 方辰阳抢步上前,压低的声音里绷着焦急。
周明川抬起手,止住了他的问询。
方辰阳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危险后,打手势示意着谢堇雨赶紧救治何良几人。
周明川此时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消失,但是他也发现萧胖子和童安然同样负伤,对着方辰阳说道:“这次,是我们栽了。彻头彻尾。”他承认失败的语气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却更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分量,“对方的反应速度、战术协同、单兵素质,都是顶尖水平,绝不是普通的边境骚扰力量或者雇佣兵。更关键的是——”他顿了顿,从贴身战术背心的一个防水口袋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捏在指尖。
手电光集中过去,那是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在昏暗的光线下,金属弹壳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弹头部分似乎与寻常步枪弹有所不同。
“这是从山鹰防弹插板边缘取出来的,”周明川将子弹递向方辰阳,动作缓慢而郑重,“没完全打穿,卡在了复合材料层里。看看,仔细看看,和我们在海岛那次缴获的样本,像不像?”
方辰阳接过子弹,入手微沉,带着周明川指尖残留的一丝体温,但更多的是一种透入骨髓的寒意。他走到田甜手电光更集中的地方,将子弹凑近,指尖缓缓摩挲过弹体,感受着那冰冷光滑的金属触感,以及……弹头部位那极其细微的、绝非自然形成的异常。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指腹传来的触感,以及眼前逐渐清晰的细节,与记忆中某个深深刻下的危险印记迅速重合。弹头并非标准的流线型或尖锥形,在靠近尖端的位置,有一圈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精密的环形刻痕,或者说是预设的薄弱带。这种设计,只有一个目的——让弹头在侵入人体后发生不可控的扩张、碎裂,造成远超常规弹药的恐怖空腔效应和组织损伤,并且极难通过外科手术完全清除。
“达姆弹……”方辰阳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干涩而沉重,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与冰冷的怒火。这个词像一块寒冰投入寂静的水潭,在在场的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童安然猛地转头看他,萧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谢堇雨握枪的手指节泛白,连重伤的何良似乎也在昏迷中颤动了一下眼皮。
“不完全是老式达姆弹的裸露铅芯设计,”方辰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更专业的术语分析,但语气中的寒意丝毫未减,“这是改良过的达姆弹结构,或者叫‘扩张型弹头’、‘空尖弹’的军用禁忌变种。弹尖有预制刻槽或内置薄弱结构,侵入软目标后极易扩张变形甚至碎裂。国际《海牙公约》及其后续相关议定书明确禁止在军事冲突中使用此类易于膨胀或变形的弹头。”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周明川,又扫过同伴们,“和上次海岛目标使用的,是同一类型,很可能来自同一批生产线,同一个源头。”
岩腔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滴水空洞的回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达姆弹的出现,其意义远超过一种武器本身。方辰阳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各种线索、情报、战术细节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这颗冰冷子弹的映照下,开始拼凑出一幅令人愈发不安的图景:
猜想一:系统化、专业化的敌对实体。 上次远海岛屿的秘密交锋,对方展现出的装备精良度、战术协同性以及使用违禁弹药的肆无忌惮,已经敲响了警钟。如今,在这看似毫不相干的边境深山,再次遭遇特征高度一致的武器,巧合的可能性被急剧压缩。这指向一个明确结论:他们面对的,并非散兵游勇或临时凑集的武装分子,而是一个具有高度组织性、训练有素、且配备了标准化先进(甚至违进)武器的实体。这个实体活动范围可能极广,从海上到陆地,其任务目标也显然更具战略性和攻击性。是某个国际雇佣兵集团接受了特定委托?还是某个地区势力秘密培养的“黑手套”?亦或是……
猜想二:背后隐藏的技术支持与供应链。 能持续提供并使用这类严格受国际公约监控的违禁弹药,绝非易事。这背后必然存在一个稳定、隐蔽且技术能力不俗的供应链。可能是通过黑市网络流通的特定军工厂“灰色产品”,也可能是某些国家或势力通过秘密渠道输出的“非制式”装备。子弹的“同源性”像是一个独特的指纹,暗示着其背后有一个统一的研发、生产或改装来源。
这个来源,不仅有能力制造,更有能力无视国际规则将其投入实战。这意味着对手可能拥有超出常规的“后勤豁免”或政治庇护。
猜想三:战术意图的升级——残忍性与威慑性。 使用达姆弹,其目的远远超越普通的“消除威胁”。这种弹药的设计初衷就是最大化杀伤效果,制造难以救治的重伤,延长受害者痛苦,并对目睹其效果的敌方人员造成强烈的心理震慑。对方选择这种弹药,透露出的信息是极其冷酷和具有压迫感的:他们不仅要达成战术目的(拦截、消灭),更意在传递一种残忍和无可抗拒的暴力姿态,旨在摧毁我方人员的战斗意志,增加我方的救援和后送负担,从而从心理和后勤两个层面瓦解行动能力。何良的伤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即便未能当场致命,其后续治疗难度和伤残可能性也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