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公元656年,春季正月辛未日,下诏改封皇太子李忠为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的儿子代王李弘为皇太子(李弘当时才四岁)。李忠被废后,他的属官都害怕获罪而逃跑躲藏,没人敢去见他;只有右庶子李安仁等候李忠,哭着下拜辞别后才离开。李安仁是李纲的孙子。
壬申日,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显庆”。
二月辛亥日,追赠武后之父武士彟为司徒,赐爵周国公。
三月,任命度支侍郎杜正伦为黄门侍郎、同三品。
夏季四月壬子日,矩州人谢无灵起兵造反,黔州都督李子和讨伐平定了叛乱。
己未日,高宗对侍臣说:“我思考养育百姓的方法,还没找到关键,你们为我说说。”来济回答:“从前齐桓公出游,看到饥饿寒冷的老人,下令赐他食物,老人说‘希望赐给全国的饥民’;赐他衣服,老人说‘希望赐给全国的寒民’。齐桓公说‘我的仓库怎能满足全国的饥寒!’老人说‘您不耽误农时,百姓就会有富余的食物;不耽误养蚕的关键时节,百姓就会有富余的衣服!’所以君主养育百姓,关键在于减少征役。如今山东的役丁,每年要征发数万,服劳役则百姓过于劳苦,出钱代役则百姓花费太大。我希望陛下除了公家必需的之外,其余征役全部免除。”高宗采纳了他的建议。
六月辛亥日,礼官上奏停止太祖、世祖的配祀,改为在圜丘祭昊天上帝时以高祖配享,在明堂祭五帝时以太宗配享;高宗批准了。
秋季七月乙丑日,西洱蛮酋长杨栋附、显和蛮酋长王罗祁,以及郎、昆、梨、盘四州酋长王伽冲等人,率领部众归附唐朝。
癸未日,任命中书令崔敦礼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八月丙申日,固安昭公崔敦礼去世。
辛丑日,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进攻西突厥,在榆慕谷与歌逻、处月二部交战,大败敌军,斩首一千多级。副总管周智度在咽城攻打突骑施、处木昆等部,攻克城池,斩首三万级。
乙巳日,龟兹王布失毕入朝觐见。
李义府依仗恩宠专权。洛州有个叫淳于氏的妇人,容貌美丽,被关在大理寺监狱,李义府嘱托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将她放出,打算纳为妾室,大理卿段宝玄心生怀疑,上奏此事。高宗命给事中刘仁轨等人审讯,李义府怕事情败露,逼迫毕正义在狱中上吊自杀。高宗知道后,赦免了李义府的罪,不再追究。
侍御史涟水人王义方想要弹劾李义府,先告诉母亲:“我身为御史,看到奸臣不纠举就是不忠,纠举则自身危险、连累母亲就是不孝,这两者我无法决断,该怎么办?”母亲说:“从前王陵的母亲,牺牲自己成就儿子的名声。你能尽忠事君,我死而无憾!”
王义方于是上奏:“李义府在京城之内,擅自杀害六品寺丞;就算说毕正义是自杀,也是因畏惧李义府的威势,才自杀灭口。如此一来,生杀大权就不从皇帝而出,这种风气不能助长,请求进一步核查!”于是在朝堂上,王义方呵斥李义府退下;李义府观望不退。王义方呵斥三次,皇帝始终不说话,李义府才快步退出,王义方于是宣读弹劾奏文。皇帝赦免李义府不加追究,反而说王义方诋毁侮辱大臣、言辞不恭,将他贬为莱州司户。
九月,括州遭遇暴风,海水泛滥,淹没四千多户人家。
冬季十一月丙寅日生羌酋长浪我利波等人率领部众归附唐朝,朝廷在其地设置柘、栱二州。
程知节率军抵达鹰娑川,遭遇西突厥两万骑兵,别部鼠尼施等部两万多骑兵随后赶到,前军总管苏定方率领五百骑兵疾驰出击,西突厥大败,苏定方追击二十里,斩杀俘获一千五百多人,缴获的马匹和器械漫山遍野,数都数不清。
副大总管王文度嫉妒苏定方的功劳,对程知节说:“如今虽说打败了敌军,但官军也有死伤,冒险轻进是兵法大忌,何必急于求成!从今往后应当结成方阵,把辎重放在阵中,遇到敌人再交战,这才是万全之策。”又假称另外得到皇帝旨意,说程知节恃勇轻敌,委托王文度指挥军队,于是收兵不许深入。
士兵们整天骑马披甲结成方阵,疲惫不堪,很多马瘦死了。苏定方对程知节说:“出兵是为了讨贼,如今却只知防守,坐等困敝,若遇敌人必败;如此怯懦,怎能立功!况且陛下任命您为大将,怎能再派副将专掌号令,这事肯定不是真的。请囚禁王文度,飞马上奏朝廷。”程知节不听。
军队到恒笃城时,有一群胡人前来归附,王文度说:“这些人等我们撤军后,还会再做贼寇,不如全部杀了,夺取他们的财物。”苏定方说:“这样我们自己就成贼了,还叫什么讨伐叛贼!”王文度最终杀了胡人,分了他们的财物,只有苏定方不肯接受。
班师回朝后,王文度因假传圣旨被判死罪,特赦后削除官籍;程知节也因逗留不前、追击敌军不力,减免死罪,免去官职。
这一年,任命太常卿驸马都尉高履行为益州长史。
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诉冤:“褚遂良为国忘家,舍身奉公,节操如风霜般坚贞,内心如铁石般坚定,是国家的旧臣、陛下的贤佐。没听说他有什么罪状,就被排挤出朝廷,朝野百姓都感叹陛下的举措不当。我听说晋武帝宽宏大量,没有诛杀直言的刘毅;汉高祖仁德深厚,不怨恨耿直的周昌。而褚遂良被贬已有一年,他冒犯陛下的惩罚也够了。希望陛下顾念他无辜,稍宽免他的罪名,体恤臣子的忠诚,以顺应人情。”
皇帝对韩瑗说:“褚遂良的情况我也知道,但他悖逆乖张、喜好犯上,所以才责罚他,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韩瑗回答:“褚遂良是国家忠臣,被谗佞之人诋毁。从前微子离开殷商,殷商就灭亡了;张华留在西晋,纲纪才不乱。陛下无故抛弃旧臣,恐怕不是国家之福!”皇帝不采纳。韩瑗因建议不被采纳,请求辞官回乡,皇帝不允许。
刘洎的儿子为父亲鸣冤,称贞观末年,刘洎是被褚遂良诬陷而死的,李义府也帮他作证。皇帝询问近臣,众人迎合李义府的意思,都说刘洎冤枉。只有给事中长安人乐彦玮说:“刘洎是大臣,君主一时生病,他怎能贸然自比伊尹、霍光(摄政大臣)!如今为刘洎昭雪,岂不是说先帝用刑不当吗!”皇帝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搁置了此事。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春季正月癸巳日,朝廷拆分哥逻禄部,设置阴山、大漠两个都督府。闰正月壬寅日,皇帝前往洛阳。
庚戌日,任命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领燕然都护渭南人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萧钜之子),征发回纥等部族兵力,从北道讨伐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
此前,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和他的族兄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都是西突厥酋长,太宗时期率众归降;到这时,朝廷下诏任命弥射、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从南道招集西突厥旧部。
二月辛酉日皇帝抵达洛阳宫。庚午日,册立皇子李显为周王。壬申日,改封雍王李素节为郇王。
三月甲辰日,任命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癸丑日,任命李义府兼任中书令。
夏季五月丙申日,皇帝前往明德宫避暑。自从即位以来,皇帝每天处理朝政;庚子日,宰相上奏称天下太平,请求改为隔日处理朝政,皇帝批准了。
秋季七月丁亥朔日,皇帝返回洛阳宫。
王玄策攻破天竺时,带回方士那罗迩娑婆寐,此人自称有长生之术。太宗很相信他,对他礼遇优厚,让他炼制长生药。朝廷派人到各地寻找奇药异石,又派使者前往婆罗门各国采药。但此人的话大多荒诞不实,只是想拖延时间,最终药没炼成,就被放回去了。
高宗即位后,此人又来到长安,再次被遣返。当时王玄策担任道王的属官,辛亥日,他上奏说:“这个婆罗门确实能炼制长生药,自己保证一定成功,现在遣返他,可惜错失良机。”王玄策退下后,高宗对侍臣说:“自古以来哪有神仙!秦始皇、汉武帝求仙,使百姓疲惫,最终毫无结果。要真有不死之人,那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李积回答:“确实如陛下所说。这个婆罗门这次再来,容貌头发都衰老发白,和之前不一样了,怎么能长生!陛下遣返他,朝野上下都很高兴。”那罗迩娑婆寐最终死在长安。
八月丁卯日,许敬宗、李义府迎合皇后旨意,诬告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暗中图谋不轨,称桂州是用兵之地,授予褚遂良桂州都督,是想让他作为外援。
韩瑗因此被贬为振州刺史,来济被贬为台州刺史,终身不许入朝觐见;褚遂良再被贬为爱州刺史,荣州刺史柳奭被贬为象州刺史。
褚遂良到爱州后,上表自述:“从前濮王(李泰)与李承乾争夺太子之位时,我不顾生死,一心归附陛下。当时岑文本、刘洎上奏称‘李承乾的恶行已暴露,他身在别处,东宫不能片刻空缺,请暂时派濮王住进东宫’,我又直言力争,这些都是陛下亲眼所见。最终我与无忌等四人共同定下立您为太子的大计。到先帝病危时,只有我和无忌一同接受遗诏。陛下在服丧期间,悲痛不已,我以国家大义宽慰您,陛下曾亲手抱住我的脖子。我与无忌处理各项事务,毫无疏漏,几天之内朝野安定。我能力小而责任重,动辄犯错,如今已是残年,恳请陛下怜悯。”奏表呈上后,皇帝没有理会。
己巳日,礼官上奏:“四郊迎气之礼,保留太微五帝的祭祀;南郊、明堂之礼,废除纬书‘六天’的说法。除了方丘祭地之外,另有的神州祭祀,也请合并为一次祭祀。”皇帝批准了。
辛未日,任命礼部尚书许敬宗为侍中,兼任度支尚书的杜正伦为兼任中书令。
冬季十月戊戌日,皇帝前往许州。乙巳日,在滍水南岸打猎。壬子日,抵达祀水弯曲处。十二月乙卯朔日,皇帝返回洛阳宫。
苏定方进攻西突厥沙钵罗可汗,抵达金山以北,先攻击处木昆部,大破敌军,该部俟斤懒独禄等率领一万多帐归降,苏定方安抚他们,征调其中一千骑兵随军作战。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奏:“泥孰部向来不服贺鲁,被贺鲁击败后,妻子儿女都被俘虏。现在唐军攻破贺鲁各部时,若俘获了泥孰部的妻小,应归还他们,并加以赏赐,让他们清楚贺鲁是贼寇而大唐是他们的父母,这样他们会拼死效力。”皇帝采纳了建议。泥孰部大喜,请求随军共同攻打贺鲁。
苏定方抵达曳咥河西岸,沙钵罗率领十姓部落近十万兵力前来抵御。苏定方率领唐军及回纥兵一万多人迎战。沙钵罗轻视苏定方兵少,直接进兵包围。苏定方命步兵占据南原,长矛对外密集排列,自己率领骑兵列阵于北原。沙钵罗先攻步兵,三次冲锋都没攻破,苏定方率领骑兵出击,沙钵罗大败,苏定方追击三十里,斩杀俘获数万人;次日,整军继续前进。
于是胡禄屋等五弩失毕部落全部归降,沙钵罗仅与处木昆屈律啜等数百骑兵向西逃走。当时阿史那步真从南道进军,五咄陆部落听说沙钵罗战败,都向步真归降。苏定方于是命萧嗣业、回纥婆闰率领胡兵赶赴邪罗斯川追击沙钵罗,自己与任雅相率领新归附的部众随后跟进。
恰逢大雪,平地积雪二尺,军中都请求等天晴再前进,苏定方说:“敌人依仗雪深,认为我们无法前进,必然会休整兵马。赶紧追击就能赶上,若拖延,他们会逃得更远,无法再追,省时省力、事半功倍的机会就在现在!”于是踏雪昼夜兼程,沿途收编部落部众,抵达双河时,与阿史那弥射、步真的军队会合,距离沙钵罗的牙帐仅二百里,大军列阵长驱直入,直达牙帐。
沙钵罗正与部下打猎,苏定方乘其不备发动攻击,斩杀俘获数万人,缴获他的旗帜鼓纛,沙钵罗与儿子咥运、女婿阎啜等逃脱,逃往石国。苏定方于是停战,让各部落返回原居地,疏通道路,设置邮驿,掩埋骸骨,慰问疾苦,划分疆界,恢复生产,凡是被沙钵罗掠夺的财物,全部追回归还,十姓部落恢复安定。随后命萧嗣业领兵追击沙钵罗,苏定方率军返回。
沙钵罗逃到石国西北的苏咄城,人马饥饿疲惫,派人携带珍宝进城买马。城主伊沮达官假意用酒食出迎,引诱他入城后关闭城门将其擒获,送给石国。萧嗣业抵达石国后,石国人将沙钵罗交给他。
乙丑日,朝廷拆分西突厥领地,设置蒙池、昆陵两个都护府:任命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统辖五咄陆部落;任命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统辖五弩失毕部落。派光禄卿卢承庆持符节册命,同时命弥射、步真与卢承庆根据各部落归降者的部落大小、地位高低,授予刺史以下官职。
丁卯日,朝廷将洛阳宫定为东都,洛州官吏的品级与雍州相同。
这一年,高宗下诏:“从今往后,僧尼不得接受父母及长辈的礼拜,有关部门要明确法规加以禁止。”
任命吏部侍郎刘祥道为黄门侍郎,仍掌管吏部选官事务。刘祥道认为:“现在选官部门取士太滥,每年进入仕途的人数超过一千四百,杂色出身入仕的,竟不经过选拔。当前内外文武官员从一品到九品,共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五人,按三十年计算,这一万三千多人差不多会被替换完。如果每年入仕五百人,足够补充所需人数。希望加以改革。”不久杜正伦也说入仕人数太多。皇帝命正伦与祥道详细商议,但大臣们害怕改革,此事就搁置了。刘祥道是刘林甫的儿子。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春季正月戊子日,长孙无忌等人呈上所修订的新礼,皇帝下诏朝野通行。此前,议论者认为贞观时期的礼仪条文不完备,所以命无忌等人修订。当时许敬宗、李义府当权,增减的内容多迎合旨意,学者都批评他们。太常博士萧楚材等人认为预备凶事(帝王丧葬礼仪)不是臣子该说的,许敬宗、李义府深表赞同,于是焚毁《国恤》一篇,从此凶礼就缺失了。
起初,龟兹王布失毕的妻子阿史那氏与宰相那利私通,布失毕无法禁止,因此君臣互相猜忌,各有党羽,互相前来朝廷告急。皇帝两次召见他们,到长安后,囚禁了那利,派左领军郎将雷文成送布失毕回国。
抵达龟兹东境的泥师城时,龟兹大将羯猎颠发兵抗拒,并派使者向西突厥沙钵罗可汗投降。布失毕据城坚守,不敢前进。皇帝下诏命左屯卫大将军杨胄发兵讨伐。恰逢布失毕病逝,杨胄与羯猎颠交战,大破敌军,擒获羯猎颠及其党羽,全部诛杀,于是将龟兹之地设为龟兹都督府。戊申日,册立布失毕的儿子素稽为龟兹王兼都督。
二月丁巳日,皇帝从东都出发;甲戌日,抵达长安。
夏季五月癸未日,朝廷将安西都护府迁到龟兹,将旧安西改为西州都督府,镇守高昌旧地。
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领兵进攻高丽的赤烽镇,攻克该镇,斩首四百多级,俘虏一百多人。高丽派大将豆方娄率领三万兵力抵御,程名振用契丹兵迎击,大破敌军,斩首二千五百级。
秋季八月甲寅日,播罗哀獠酋长多胡桑等率领部众归附唐朝。
冬季十月庚申日,吐蕃赞普前来请求通婚。
中书令李义府受皇帝宠信,连怀抱中的儿子都位列清贵官职。但李义府贪婪无度,母亲、妻子及儿子、女婿都卖官鬻狱,门庭若市,大量结党,权势震动朝野。中书令杜正伦常以资历老自居,李义府依仗恩宠,不肯居于其下,因此产生矛盾,二人在皇帝面前争执。皇帝因大臣不和,同时责备了他们。十一月乙酉日,杜正伦被贬为横州刺史,李义府被贬为普州刺史。杜正伦不久后死于横州。
阿史那贺鲁被擒后,对萧嗣业说:“我本是亡国俘虏,被先帝收留,先帝待我优厚而我背叛了他,今日失败,是上天发怒。我听说中国处决犯人必定在集市,希望在昭陵前处死我,以谢先帝。”皇帝听说后怜悯他。
贺鲁被押到京师,甲午日,在昭陵献俘。皇帝下令赦免他的死罪,将他的部落分为六个都督府,他所统辖的各国都设置州府,西到波斯,都隶属于安西都护府。贺鲁不久后去世,葬在颉利可汗墓旁。
戊戌日,任命许敬宗为中书令,大理卿辛茂将为兼任侍中。
开府仪同三司鄂忠武公尉迟敬德去世。敬德晚年闲居,学习延年益寿之术,修整池台,演奏清商乐自我娱乐,不与宾客交往,共十六年。享年七十四岁,病逝,朝廷给予的恩宠礼仪非常优厚。
这一年,爱州刺史褚遂良去世。
雍州司士许祎与来济交好,侍御史张伦与李义府有仇,吏部尚书唐临上奏任命许祎为江南道巡察使,张伦为剑南道巡察使。当时李义府虽在外地,皇后常保护他,于是指控唐临挟私任命官员。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春季二月乙丑日,朝廷罢免了唐临的官职。
三月壬午日,西突厥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与真珠叶护在双河交战,斩杀了真珠叶护。
夏季四月丙辰日,任命于志宁为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乙丑日,任命黄门侍郎许圉师为参知政事。
武后因太尉赵公长孙无忌接受重赏却不支持自己,对他深怀怨恨;当初商议废王皇后时,燕公于志宁保持中立不表态,武后也不高兴。许敬宗多次以利害劝说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常当面驳斥他,许敬宗也心生怨恨。武后册立后,长孙无忌内心不安,武后便让许敬宗找机会陷害他。
恰逢洛阳人李奉节告发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结党,皇帝命许敬宗与辛茂将审讯。许敬宗逼供甚急,韦季方自杀未遂,许敬宗趁机诬告:“韦季方想与长孙无忌勾结,陷害忠臣近戚,让权力归长孙无忌,伺机谋反,事败后自杀。”
皇帝震惊:“哪会有这种事!舅舅被小人离间,心生猜疑是有的,何至于谋反!”许敬宗说:“我彻底追查后,谋反迹象已露,陛下若还怀疑,恐怕不是国家之福。”皇帝哭道:“我家不幸,亲戚屡怀异心,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现在元舅又这样,让我没脸见天下人。这事若是真的,该怎么办?”
许敬宗答:“房遗爱是乳臭小儿,和女子谋反,成不了事!长孙无忌与先帝夺取天下,天下服其智谋;做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权威;若他突然作乱,陛下能派谁抵挡?如今靠宗庙之灵、上天憎恶奸邪,借小事查出大奸,实在是天下之幸。我怕长孙无忌得知韦季方自杀,狗急跳墙,振臂一呼,同党云集,必成宗庙之患。从前宇文化及的父亲宇文述受隋炀帝亲信,联姻掌权;宇文述死后,宇文化及掌管禁兵,一夜在江都作乱,先杀异己,我家也遭其祸,大臣苏威、裴矩等人都向他叩拜,唯恐不及,黎明就颠覆了隋朝。前事不远,愿陛下速做决断!”
皇帝命许敬宗再审查。次日,许敬宗复奏:“昨夜韦季方已承认与长孙无忌同反,我问他‘长孙无忌是国舅,历代受宠,为何谋反?’韦季方说:‘韩瑗曾对长孙无忌说:“柳奭、褚遂良劝您立梁王为太子,如今梁王被废,皇上也怀疑您,所以外放高履行。”从此长孙无忌忧惧,渐谋自保。后来见长孙祥外放、韩瑗获罪,便日夜与韦季方等谋反。’我验证供词,都相符合,请收捕按法处置。”
皇帝又哭:“舅舅若真如此,我绝不忍心杀他;若杀了,天下、后世会怎么说我!”许敬宗说:“薄昭是汉文帝的舅舅,文帝从代国来,薄昭有功,仅因杀人获罪,文帝派百官穿丧服哭着杀了他,至今天下称文帝为明主。长孙无忌忘两朝大恩,图谋颠覆社稷,罪比薄昭重得多。幸好奸情自露、逆党认罪,陛下还犹豫什么?古人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关头不容迟疑。长孙无忌是当今奸雄,像王莽、司马懿之流;陛下再拖延,我怕祸起身边,悔之晚矣!”皇帝认可,竟不召见长孙无忌对质。
戊辰日,下诏削去长孙无忌的太尉官职及封邑,改任扬州都督,安置在黔州,按一品待遇供给。长孙祥是长孙无忌的堂侄,此前从工部尚书外放荆州长史,许敬宗便借此诬陷他。
许敬宗又奏:“长孙无忌谋反,是褚遂良、柳奭、韩瑗煽动而成;柳奭还暗中勾结宫掖,图谋下毒,于志宁也党附长孙无忌。”于是下诏追削褚遂良官爵,削除柳奭、韩瑗官籍,罢免于志宁官职。朝廷派使者征调沿途兵力押送长孙无忌去黔州,长孙无忌之子秘书监驸马都尉长孙冲等都被削籍,流放岭南;褚遂良之子彦甫、彦冲流放爱州,途中被处死;益州长史高履行多次被贬,最终任洪州都督。
五月丙申日,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一同担任参知政事。卢承庆是卢思道的孙子。
凉州刺史赵持满,力大善射、喜好侠义,他的姨母是韩瑗的妻子,舅舅驸马都尉长孙铨是长孙无忌的族弟,长孙铨因长孙无忌获罪流放巂州。许敬宗怕赵持满生事,便诬告他与长孙无忌同反,用驿马召他到京师下狱,严刑拷打,赵持满始终不改供词:“身可杀,供词不可改!”官吏无奈,便替他写供词上奏。戊戌日,赵持满被处死,尸体弃于城西,亲戚无人敢收。友人王方翼叹道:“栾布哭彭越,是义;周文王葬枯骨,是仁。在下不失义,在上不失仁,不行吗?”于是收尸安葬。皇帝听说后,没有治他的罪。王方翼是废后王氏的堂兄。长孙铨到流放地后,县令迎合旨意将他杖杀。
六月丁卯日,下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当初太宗命高士廉等修《氏族志》,升降取舍当时被认为恰当。如今许敬宗等因书中未记载武氏门第,奏请修改,于是命礼部郎中礼志约等分类升降,以武氏家族为第一等,其余全按在唐朝的官品高低排序,共九等。于是士卒因军功升为五品官的,也能列入士族,当时人称“勋格”。
己巳日,许敬宗商议封禅礼仪,奏请:“以高祖、太宗同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同配皇地只。”皇帝批准。
七月,命御史到高州追捕长孙恩,象州追捕柳奭,振州追捕韩瑗,枷锁押回京师,同时命州县登记他们的家产。长孙恩是无忌的族弟。
壬寅日,命李积、许敬宗、辛茂将与任雅相、卢承庆再次审查长孙无忌案。许敬宗又派中书舍人袁公瑜等去黔州,再审长孙无忌谋反罪状,到后逼迫长孙无忌自缢。下诏将柳奭、韩瑗就地斩首,使者在象州杀了柳奭;韩瑗已死,开棺验尸后返回。三家都被抄家,近亲都流放岭南为奴婢。常州刺史长孙祥因与长孙无忌通信,被处绞刑;长孙恩流放檀州。
八月壬子日,任命普州刺史李义府兼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府显贵后,自称出身赵郡李氏,与诸李论辈分;无赖之徒借他的权势,拜他为兄叔的很多。给事中李崇德起初与他同入族谱,等李义府外放普州,就把他从族谱中删去。李义府得知后怀恨在心,复位后派人诬告李崇德有罪,下狱后李崇德自杀。
乙卯日,长孙氏、柳氏因长孙无忌、柳奭获罪被贬的有十三人;高履行被贬为永州刺史;于志宁被贬为荣州刺史,于氏被贬的有九人。从此政权归武后。
九月,下诏在石、米、史等国设置州县府一百二十七处。
十月丙午日,太子行加冠礼,大赦天下。当初太宗厌恶山东士人自矜门第,婚嫁多索财物,命修《氏族志》时将其降一等;王妃、公主的夫婿都选勋臣家,不考虑山东士族。但魏征、房玄龄、李积家都常与山东士族通婚,加以扶持,所以旧士族声望不减,有的一姓中又分某房某眷,高低悬殊。李义府为儿子求亲被拒,心生怨恨,便借先帝旨意,劝皇帝纠正此弊。壬戌日,下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等家族的子孙,不得自行通婚;同时规定天下嫁女收财的数额,不得收“陪门财”(门第不对等时,贫家向富家所出的补偿财礼)。但士族声望为世俗崇尚,终究无法禁止,有的偷偷把女儿送到夫家,有的女儿到老不嫁,也不愿与异姓(非士族)通婚;那些衰落的家族,连宗族都看不起的,往往反而自称“禁婚家”,抬高身价。
闰月戊寅日,皇帝从京师出发,命太子监国。太子思念皇帝不已,皇帝听说后,立即召他到行宫。戊戌日,皇帝抵达东都。
十一月丙午日,任命许圉师为散骑常侍、检校侍中。戊午日,侍中兼左庶子辛茂将去世。
思结俟斤都曼率领疏勒、朱俱波、谒般陀三国反叛,攻破于阗。癸亥日,任命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抚大使讨伐。
任命卢承庆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等与高丽将领温沙门在横山交战,击败敌军。
苏定方军到业叶水,思结据守马头川。定方选精兵一万、骑兵三千奔袭,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清晨抵达城下,都曼大惊。双方在城外交战,都曼战败,退守城中。到傍晚,各军陆续赶到,包围城池,都曼恐惧出降。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季正月,苏定方在乾阳殿献俘,司法部门请求处死都曼,苏定方求情:“我许诺不杀他,他才出降,愿留他性命。”皇帝说:“我枉法成全你的信用。”于是赦免都曼。
甲子日,皇帝从东都出发;二月辛巳日,抵达并州。三月丙午日,皇后在朝堂宴请亲戚故旧邻里,妇人在内殿宴请,赏赐不等。下诏:“并州八十岁以上的妇人,都授予郡君称号。”
百济依仗高丽援助,多次侵扰新罗;新罗王春秋上表求救。辛亥日,任命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水陆十万讨伐百济;任命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率新罗兵协同作战。
夏季四月戊寅日,皇帝从并州出发;癸巳日,抵达东都。五月,修建合璧宫。壬戌日,皇帝前往合璧宫。
戊辰日,任命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等为冷岍道行军总管,讨伐叛奚,又命尚书右丞崔馀庆总领三军,奚不久遣使投降。改任枢宾等为沙砖道行军总管,讨伐契丹,擒获契丹松漠都督阿卜固,送到东都。
六月庚午朔日,发生日食。
房州刺史梁王李忠,年纪渐长,内心不安,有时私下穿妇人衣服防备刺客,又多次占卜吉凶。有人告发此事,秋季七月乙巳日,废李忠为庶人,流放黔州,囚禁在李承乾的旧宅。丁卯日,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卢承庆因调度失当被免官。
八月,吐蕃禄东赞派儿子起政领兵攻击吐谷浑,因吐谷浑归附唐朝。
苏定方率军自成山渡海,百济据守熊津江口抵御,苏定方进攻击败敌军,百济死数千人,余众溃逃。苏定方水陆并进,直逼百济都城,离城二十多里时,百济全国兵力来战,苏定方大破敌军,杀一万多人,追击入城。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逃到北境,苏定方包围都城;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率兵固守。隆的儿子文思说:“国王与太子都在,叔父却拥兵称王,即便击退唐兵,我父子也活不成。”于是率亲信越城投降,百姓纷纷跟随,泰无法阻止。苏定方命军士登城立旗,泰窘迫开门投降。于是义慈、隆及各城主都投降。百济原有五部,统辖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下诏在其地设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壬午日,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领兵讨伐思结等四部,三战皆捷,追击百余里,斩杀酋长而还。
冬季十月,皇帝开始患风眩病,头重目不能视,百官奏事,有时让皇后决断。皇后聪明机敏,涉猎文史,处事都合旨意,从此开始参与政事,权力与皇帝相当。
十一月戊戌朔日,皇帝登则天门楼,接受百济俘虏,从百济王义慈以下都释放。苏定方前后灭三国,都生擒其君主。大赦天下。
甲寅日,皇帝前往许州;十二月辛未日,在长社打猎;己卯日,返回东都。壬午日,任命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为各道行军大总管,分道攻击高丽。青州刺史刘仁轨因督运海运船只倾覆,以平民身份从军效力。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春季正月乙卯日
下诏招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士兵,得四万四千余人,前往平壤、镂方行营。戊午日,任命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率回纥等部兵前往平壤。
二月乙未晦日,改年号为龙朔。
三月丙申朔日,皇帝与群臣及外夷在洛城门宴饮,观看屯营新教的舞蹈《一戎大定乐》,当时皇帝想亲征高丽,以此象征用兵之势。
苏定方平百济后,留郎将刘仁愿镇守府城,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安抚余众。王文度渡海后去世,百济僧道琛、旧将福信聚众据周留城,从倭国迎回旧王子丰立为国王,领兵包围刘仁愿于府城。下诏起用刘仁轨为检校带方州刺史,率王文度的部众,顺路调新罗兵救援刘仁愿。刘仁轨喜道:“上天要让我富贵了!”到州府索要《唐历》及皇帝名讳而去,说:“我要扫平东夷,在海外颁布大唐历法!”刘仁轨治军严整,转战前进,所向披靡。百济在熊津江口立两栅,刘仁轨与新罗兵合击攻破,杀溺死万余人。道琛等解除府城包围,退保任存城;新罗兵粮尽撤退。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集部众,势力更盛。刘仁轨兵少,与刘仁愿合军休整,上表请新罗出兵,新罗王春秋奉命派将领金钦领兵救援,到古泗时被福信截击战败,金钦从葛岭道逃回新罗,不敢再出。福信不久杀道琛,独掌兵权。
夏季四月庚辰日,任命任雅相等为各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共三十五军,水陆分道攻高丽。皇帝想亲率大军后继;癸巳日,皇后上表劝谏亲征,皇帝下诏同意。
六月癸未日,在吐火罗等十六国设置八都督府、七十六州等,都隶属于安西都护府。
秋季七月甲戌日,苏定方在浿江击败高丽,屡战皆捷,包围平壤城。
九月癸巳朔日,特进新罗王春秋去世,立其子法敏为乐浪郡王、新罗王。
壬子日,改封潞王李贤为沛王。李贤听说王勃擅长写文章,就召他为修撰。王勃是王通的孙子。当时诸王斗鸡,王勃戏写《檄周王鸡文》,皇帝见后发怒:“这是互相构陷的开端。”于是将王勃逐出沛王府。
高丽盖苏文派儿子男生率精兵数万守卫鸭绿水,唐军无法渡江。契苾何力赶到时,恰逢冰层大合,何力率部乘冰渡江,击鼓进攻,高丽大败,追击数十里,斩首三万级,余众投降,男生仅以身免。恰逢皇帝下诏班师,于是返回。
冬季十月丁卯日,皇帝在陆浑打猎;戊申日,又在非山打猎;癸酉日,回宫。
回纥酋长婆闰去世,侄子比粟毒代领其众,与同罗、仆固侵犯边境。下诏任命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薛仁贵为副;鸿胪卿萧嗣业为仙萼道行军总管,孙仁师为副,领兵讨伐。刘审礼是刘德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