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面映出雷煌的脸。
那张脸眨了眼。
他没动。电流还在钢筋里嗡嗡响。他的手指插在地缝里,指节发黑,肌肉微微抽动。左臂已经没有感觉,右手紧紧握着蓝刺,金属前端轻轻颤抖。刚才那一击用光了他所有的力量。现在他连呼吸都很痛,只能靠着墙站着。冷汗流进眼睛,很刺,但他不敢擦。一动,就会倒下。
“不是镜子。”凯莉斯低声说,“它在你眼里。”
艾德琳立刻抬头,枪口转向雷煌。
动作很快,没有犹豫。她眼神冰冷,手指扣在扳机上。三年前第七区的事让他们定下规矩:只要有人不对劲,先控制,再问原因。就算是队友也一样。
雷煌感觉到枪口的方向变了,但他没回头。他抬起左手,挡住右眼。
机械义眼已经烧坏,里面冒烟,线路快要断了。他闭上左眼,再睁开——这次不用眼睛看。
他靠听。
地面震动有点不一样。一根晶柱的频率变了,和心跳同步,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敲打。
“那里。”他说。
声音沙哑,但很坚决。
艾德琳走过去。她的动力甲坏了,右腿不能动,走路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举起枪,敲了敲那根浑浊的晶柱,声音是空的。她贴上去听了一会儿,回头点头:“里面有东西。”
凯莉斯靠在支架上,骨翼全黑了,光纹没了。血从太阳穴流下来,混着蓝色液体,滴在胸前,腐蚀出小洞。她说完那句话后几乎耗尽力气,嘴角又流出蓝水,颜色更深。她抬手擦掉,手一直在抖。
这不是普通的伤。
是污染。
她的大脑正在被某种信号破坏。那种蓝液不是血,是身体变质的结果。预知能力越强,反噬就越重。
雷煌拔出手掌,掌心焦黑,五指僵硬。他咬牙把蓝刺插进肩膀的接口。金属刺破皮肤的一刻,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击。剧痛让他瞳孔收缩,喉咙里发出闷哼。
他清醒了一瞬。
够了。
他闭眼。
不再看。
只听地下的动静。
三秒后,他扔出蓝刺。
蓝刺旋转飞出,划破空气发出尖啸。撞上晶柱的瞬间,整根晶体炸开,紫红色黏液喷得到处都是,还有碎裂的胚胎组织。一团半透明的胚胎被钉在墙上,表皮抽搐,晶核闪了几下,灭了。
孵化室安静了。
灯一个个熄灭,只剩红光慢慢转,影子乱晃。地面不再震动,空气里的粉尘缓缓落下,沾在他们身上。
雷煌还站着。
汗水流进眼睛,疼。他想擦,但左手动不了,右手也开始麻。蓝刺离体后,身体失去控制。眨眼、吞咽、呼吸,都变得迟钝。
艾德琳滑坐在地上。她的项圈完全烧毁,只剩几根线挂着,冒着青烟。她扯下一段焦黑的线,扔在地上。太阳穴跳得厉害,不是疼,而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别的意识想钻进她的脑子。
“清完了?”她问。
没人答。
凯莉斯突然剧烈抽搐,从支架上滑下来。艾德琳冲过去抱住她。她瞳孔放大,眼球布满蓝色裂纹,像玻璃里的蛛网。她嘴里一直重复:“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雷煌转头看她。
“谁?”
凯莉斯嘴唇发紫,喘得厉害:“不止一个……不是散兵……是整支队伍……穿过裂缝……带着神殿……”她抬手指天花板,手抖,“上面……下面……都在动……它们知道我们赢了……所以派更多……更强的……来。”
艾德琳按住她太阳穴,想用灵能稳住她。但她体内什么都没了。经络空了,灵压为零。她只能摸到对方皮肤的冷,和越来越强的异常频率。
“别说了。”她低声道,“停下。”
凯莉斯摇头,声音变了,像好几个人一起说话:“我停不了……画面不停进来……太快了……它们长得像人……动作像我们……可它们不是……它们吞掉守卫……穿上他们的盔甲……走到门口……按下开关……放其他人进来……”
雷煌盯着她。
“你是说,敌人会伪装?”
“不只是伪装。”她喘气,嘴角又流蓝水,“是复制……学我们的反应……学痛觉……学战斗节奏……下一次……你们打的不是怪物……是另一个你。”
艾德琳脸色变了。
雷煌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还在抖。他刚才用蓝刺杀人,武器和敌人的一样。他靠敌人的频率反击敌人。他曾以为这是优势,现在才明白——他是在教敌人怎么更像自己。
如果敌人学会了呢?
如果下一个冲过来的,也会用电流穿刺,也会封住节奏空档,也会用蓝刺插进神经接口?
如果那个人穿着熟悉的装甲,喊着熟悉的名字,站在熟悉的位置,却在换气时多停半拍?
他抬头看破碎的晶面。
倒影没了。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眼不是错觉。
那是观察。
是记录。
艾德琳扶凯莉斯坐下,撕开急救包,拿出镇定贴片贴在她脖子上。药效慢,凯莉斯还在抖,但说话变缓了,意识勉强撑着。
“还有别的事。”她说。
“说。”
“我看到更远的地方……亚空间深处……有一座黑色建筑……浮在空中……形状像倒挂的塔……周围全是裂缝……每道裂缝都有光涌出来……那是它们的出发点。”
雷煌沉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小规模入侵。
是全面进攻。
那些裂缝不是自然形成的,是人为打开的“门”。每一扇门后都有大量单位集结。而那座倒悬之塔,绝不是普通据点——它是核心,是母巢意识的投影。
“它们的目标不是这个基地。”凯莉斯低声说,“这只是前哨。它们在测试我们……看我们怎么打……然后调整战术……下一批会更快、更准、更难分辨。”
艾德琳握紧拳头。
“那就全杀。”
“杀不完。”凯莉斯摇头,眼神涣散,“这次来的不是一个两个。是成百上千。它们会分批出现,有的装死,有的假伤,有的直接模仿战友。你们认不出谁是真的。它们甚至会复刻死亡过程——比如某个队员三个月前阵亡的位置、姿势、伤口角度……全都一样。你们会以为是幻觉,可它会开口说话,说只有你们才知道的事。”
雷煌走到墙边,捡起断掉的蓝刺。
前端熔毁,只剩半截金属杆,表面裂开,像干掉的河床。他握在手里,还能感到一点震动——那是同类武器的回应,也是警告。
他把它插进腰带。
“我们现在有两个问题。”他说,“一个是刚解决的——隐藏胚胎。一个是还没开始的——怎么对付会学我们的敌人。”
艾德琳靠着柱子,慢慢站起来。她的装甲破损严重,右臂失效,只能单腿支撑。但她站起来了。
“先上报。”
“没有信号。”雷煌指着头顶,“刚才那一击切断主线路。通讯瘫痪,至少六小时修不好。”
“那就等。”
“等不了。”凯莉斯抬头,眼神模糊却锐利,“它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第一次接触隔七小时,第二次四小时,第三次只剩八十三分钟。下次可能三十分钟就到。而且……”
她顿了顿,像是咽了什么东西。
“而且这次来的,可能已经有名字了。”
“什么意思?”
“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孢子或胚胎。它们开始像人一样思考。给自己命名。组织队形。甚至……有了指挥官。”
艾德琳皱眉:“你是说,它们有了自己的意志?”
“不是进化。”凯莉斯声音极轻,“是继承。它们拿到了什么东西……基因种子?记忆碎片?某种代码?让其中一个变得特别。让它能统领其他。它不是领袖,它是‘模板’——所有后续单位都会照它来改。”
雷煌想起那个眨眼的倒影。
他原以为是故障。
现在他懂了。
那是回应。
是对“观察者”的回应。
“就像……选中者。”他说。
“对。”她流泪,蓝液混着滑下,“而且它知道我们在这里。它看过我们的战斗。它知道你的磁场节奏,知道我的预知方式,知道她的符文。它会避开这些弱点,或者……反过来利用。”
三人沉默。
远处传来爆炸声,是其他小队在清理节点。声音零星,说明战斗快结束了。
但他们这里没有轻松。
雷煌站着,左手垂着,右手按在墙上。墙体还有余温,但不再震动。这一层暂时安全。
真正的危险才刚开始。
艾德琳抱着凯莉斯,感觉她体温越来越低。她想给她盖点什么,但自己也只有破甲。她只能抱紧些,想传点热。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雷煌看着地上凝固的紫红黏液。
它正变成灰白色粉末,一碰就碎。
他蹲下,用手指蘸了一点,搓了搓。
粗糙,干燥,像干血,又带点沙粒感。
他闻了闻。
没味道。
但他记得这种感觉。
三年前,在第七区地下洞穴,他见过同样的粉末。当时十二个巡逻兵死了,尸体完整,但脑髓全空,颅骨内壁有细密划痕,像被无数小钻头从里面掏空。现场留下这种粉,没人知道来源。后来报告被压下,任务标记为“异常气候现象”。
现在他知道真相了。
不是气候。
是第一次接触。
是试探。
这一次,对方不再试探了。
他站起来,甩掉手指上的粉末。
“我们要重新认识敌人。”他说,“它不是单纯的生物,也不是机器。它是混合体。会学,会改,会藏。它能变成我们认识的人,说我们熟悉的话,做我们习惯的动作。它会模仿我们的累,我们的犹豫,我们的配合——但它不懂间隙。”
艾德琳点头:“那就只信动作间隙。”
“对。”雷煌说,“看它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换气。真正的破绽不在攻击时,而在切换状态的瞬间。人类战斗会有惯性,会有情绪波动,会有本能回避。可它们不同。它们切换时太准,太冷静。就像程序切换——没有过渡,只有跳转。”
凯莉斯靠在艾德琳怀里,眼皮沉重,快要昏过去。
但她还是说了最后一句:
“你们要小心……下一个来的……可能会叫你的名字。”
说完,她晕了。
艾德琳抱着她,抬头看雷煌。
红光转动,照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你还记得上次任务失败的原因吗?”她忽然问。
雷煌点头。
“因为我们都相信了那个‘幸存者’。”
“他说了撤离路线,说了暗号,背出了指挥部最新指令编号。”艾德琳低声说,“可他在换弹时,没检查弹匣底部编号——那是我们内部的习惯。他太完美了,反而不像人。”
雷煌看着地上的晶面碎片。
一片片散落,像碎掉的冰。
他知道,从今往后,每一次信任,都可能是死路。
而敌人,已经学会了如何伪装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