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桦甸城头那杆弹痕累累的旗杆上，一面崭新的红旗正在升起。布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鲜红的颜色刺痛了每一个仰望者的眼睛。
铁柱拄着军刀站在城楼下，看着那面旗帜一寸寸攀升。他的脸上凝固着血污和硝烟，左臂的绷带还在渗血。当红旗升至杆顶，在九月的晴空下完全展开时，这个身经百战的汉子突然抬起右手，向旗帜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混着脸上的污垢，在颧骨上冲出两道白痕。
城楼下渐渐聚拢了百姓。起初只是几个胆大的从门缝里张望，当确认鬼子真的被打跑后，更多的人走上街头。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走到铁柱面前，扑通跪下：“老总...你们真是...真是抗联？”
铁柱慌忙扶起老人：“老人家快起来！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
这话像火种扔进干草堆。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太久的哭声，有人跪地磕头，有人仰天大笑，更多的人涌向战士们，拉着他们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乡亲们！”杨帆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人群瞬间安静，所有目光投向那个站在红旗下的身影。晨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这个一夜之间名震南满的将军，此刻的声音却异常平和。
“桦甸的父老乡亲们，你们受苦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许多人泪如雨下，“从今天起，桦甸回到中国人手里了！但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指向城内四处冒烟的废墟：“鬼子还会回来，战斗还会继续。但请你们相信，只要还有一个抗联战士在，就绝不会再让鬼子欺压百姓！”
“杨将军！”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挤出人群，“我捐五百大洋，给将士们治伤！”
“我捐粮食！”
“我家有空房，伤员都抬到我家去！”
百姓的热情如火山喷发。更让人动容的是，那些在伪政府任职的普通职员也站了出来。一个戴眼镜的文书红着脸说：“我...我虽然给鬼子做过事，但没害过乡亲。我愿意将功补过，帮大军整理档案...”
“欢迎！”杨帆大声说，“只要真心抗日，都是我们的同志！”
正午时分，县衙大堂成了临时指挥部。被俘的伪县长和几个铁杆汉奸跪在堂下，面如死灰。
“按战时条例，汉奸罪当处决。”徐向前冷冷地说。
杨帆却摆摆手：“先公审。让百姓来判。”
公审大会在城中心广场举行。当伪县长赵德昌被押上台时，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砸来。最震撼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大娘拄着拐杖上台，指着赵德昌哭诉：“我儿子就是被你送去当劳工，死在煤矿里！你还我儿子命来！”
铁证如山，赵德昌瘫软在地。杨帆当众宣布：“根据百姓意愿，判处汉奸赵德昌死刑，立即执行！”
枪声响过，广场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这枪声不仅处决了一个汉奸，更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午后，更艰巨的工作开始了。战士们顾不得休息，开始帮助百姓修复房屋、清理街道。卫生队挨家挨户巡诊，把缴获的药品分发给病人。
狗娃带着“小栓班”的战士在城东清理废墟时，一个老大娘端着一筐热乎乎的窝头过来：“孩子们，吃口热的...”
“大娘，我们不能拿群众东西。”狗娃连忙推辞。
老大娘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我儿子要是活着...也该你们这么大了...就当我替儿子...”
狗娃愣住了，接过窝头的手微微发抖。他转身对战士们说：“都接住！这是咱桦甸娘的心意！”
夕阳西下时，城北的烈士陵园已经初具规模。三百多座新坟整齐排列，每座坟前都插着一块木牌，写着烈士的姓名和籍贯——如果知道的话。
杨帆带着全体指挥员来到陵园。在陈小栓的坟前，他亲手埋下那半截腰带和护身符。
“小栓同志，”杨帆的声音在晚风中格外清晰，“你打开的不只是一道围墙，是东北抗战的新局面。安息吧，你的血不会白流。”
铁柱把缴获的佐藤军刀插在坟前：“好孩子，这把刀给你陪葬。在那边，接着杀鬼子！”
当夜幕降临时，桦甸破天荒地亮起了灯火。百姓把珍藏的油灯都拿了出来，战士们则在主要路口点燃篝火。光与影中，这座重生的小城洋溢着久违的生机。
在临时指挥所里，杨帆正听取各部队汇报。战果是辉煌的：歼敌五百余人，缴获武器足够装备两个团，更重要的是，获得了大批机密文件和地图。
“但代价太大了。”徐向前沉重地说，“五百多烈士，还有二百多重伤员。”
杨帆沉默良久：“把烈士名单整理好，等胜利那天，要给他们立碑。伤员全力救治，不惜代价。”
这时，通讯员送来一份电报。杨帆看完后，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延安来电祝贺。同时...蒋介石也发来了嘉奖令，晋升我为陆军上将。”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
“这个上将，”铁柱冷笑，“能换回咱们五百弟兄的命吗？”
杨帆把电报轻轻放在桌上：“不管是谁的嘉奖，都是对烈士的告慰。但我们要记住——我们是在为中国人民打仗，不是为哪个人、哪个政府。”
夜深了，杨帆独自登上城楼。红旗在月光下静静飘扬，城内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和母亲的催眠曲。这是和平的声音，是他和战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声音。
远山如黛，星垂平野。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更艰难的战斗还在后面。但此刻，就让他和这座小城一起，享受这短暂的宁静吧。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杨帆看见城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他们挎着篮子，扛着工具，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在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
红旗漫卷西风，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艰难而坚定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