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网球场上，苏祈安用亲身实践再一次证明了“人菜瘾大”这四个字可以具象化到什么程度。
他穿着那身崭新的、标签都没来得及拆的运动服，在球场上奔跑的姿势介于“刚学会直立行走的猿人”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之间。温雅每一个轻巧的回球，在他眼里都像一颗裹挟着破空之声的导弹，带着明确的、要他狗命的目的呼啸而来。
“左边！”温雅在网前喊。
苏祈安扑向左边——球弹向右边的护栏，发出“哐”一声巨响。
“高了！”温雅又喊。
苏祈安跳起来——球贴着他的鞋尖划过，慢悠悠地滚出场外。
“这个能接！”温雅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笑意。
苏祈安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正手击球姿势，全身肌肉绷紧，目光如炬，然后——球拍挥空了。因为他闭眼了。在球飞到面前的那一刻，他条件反射地、死死地闭上了眼。
【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干什么？这黄色的玩意儿是地球派来暗杀我的吧？一定是吧！为什么它看起来那么慢，飞过来就那么快？牛顿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温医生你是不是偷偷练过杀人网球？】
“安哥，”温雅隔着网，双手叉腰，笑得肩膀直抖，“你刚才……是许愿了吗？”
“我那是战术性闭眼！”苏祈安嘴硬，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迷惑对手的战术！你看，球不就因为太迷惑而飞出界了吗？”
“飞出界是因为我根本没用力，”温雅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你连球都没碰到。”
“那也是一种接触！”苏祈安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我和空气的接触！我和地心引力的博弈！我和我自己尊严的殊死搏斗！”
温雅笑得更厉害了。她今天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的网球裙，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明亮，和平时穿着白大褂的温医生判若两人。
【好吧，我承认，虽然我打球的样子像只被踢了屁股的狗，但能看到温医生这么笑……值了。等等，她是不是在偷笑我？她绝对在偷笑我！】
接下来的半小时，苏祈安继续在球场上表演着他的“人体描边大师”绝技。他跑到东，球飞到西。他跳起来，球贴地滚。他摆出专业选手的架势，球拍挥出破空声——然后打中了旁边场地老大爷养的泰迪犬的玩具球。
“汪！”泰迪犬愤怒地冲他叫。
“对不起...对不起！”苏祈安双手合十，对着那只怒目圆睁的狗祖宗鞠躬。
温雅已经笑到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连狗都鄙视我。我的运动生涯，始于网球，终于狗玩具。可以了，今天的人类极限挑战赛到此结束，再打下去我可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网球气死的天才程序员。】
从球场出来时，苏祈安感觉自己的腿不是腿，是两根灌了铅还在发酵的面条。他几乎是被温雅搀扶着走到车边的。
“我觉得，”他瘫在驾驶座上，眼神空洞，“我需要申请工伤。精神创伤和肉体创伤双重的那种。”
“哪有这么夸张，”温雅笑着系好安全带，“你明明玩得很开心。”
“我那是苦中作乐！是逆境中绽放的求生欲之花！”苏祈安发动车子，“接下来去哪？吃饭？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他们去了一家粤式茶餐厅。苏祈安点了虾饺、烧卖、凤爪、排骨、肠粉……摆了满满一桌子。温雅托着腮看他风卷残云，忍不住提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需要补充能量，”苏祈安含糊不清地说，“刚才那场球消耗了我一年的运动量。我现在看这虾饺都觉得它在对我说‘来追我呀’——然后我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温雅笑着夹了一块马拉糕放进他碗里。
吃完饭，他们去看电影。是温雅选的片子，一部轻松的文艺爱情片。影厅里人不多，灯光暗下来时，苏祈安悄悄握住了温雅的手。
温雅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回握过来。她的手掌很软，指尖微凉。
电影讲了什么，苏祈安其实没太看进去。他的注意力全在交握的手上，在温雅身上淡淡的香气上，在她偶尔因为剧情轻笑时肩膀的细微颤动上。大银幕的光影在她侧脸上流动，明明灭灭，像一场安静的梦。
【这才是约会该有的样子嘛。安安静静坐着，不用跑不用跳，不用和黄色小球搏斗。不过……她手好软。我手心是不是出汗了？该死，会不会很恶心？我要不要擦一下？可擦开就更明显了……】
电影散场时是下午四点。阳光斜斜地铺满街道，给一切都镀上毛茸茸的金边。苏祈安看着温雅在光里的侧脸，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去哪？”
“秘密。”
他开车上了环城高速，然后拐进盘山公路。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越来越高。温雅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眼里有些好奇，但没有问。
车在半山腰的观景平台停下。这里地势很高，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近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更远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盛大的日落。
他们下车，走到护栏边。山风很大，吹乱了温雅的头发。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暮色里美得像一幅画。
“怎么想到来这里？”她问。
“突然想来的，”苏祈安靠在护栏上，看着天边渐渐染上的橙红色，“觉得你会喜欢。”
温雅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夕阳的光给她整个人镶上了一道温暖的光边，连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苏祈安看着她的侧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近乎疼痛的柔软。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研究室里闪闪发光的温雅，想起重逢时那个冷静理智的温医生，想起陪他度过无数个失眠夜晚的她，想起昨天在喷泉边偷亲他、今天在球场上笑得直不起腰的她。
那么多她，都是她。
“小雅。”他忽然开口。
“嗯？”温雅转过头。
夕阳的光正好落在她眼睛里，那双总是洞察一切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温柔的、毫不设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