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夏兄弟俩闹事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黑瞎子沟。屯子里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事儿,大多是为程立秋抱不平,谴责程立夏兄弟俩不地道。但也有些心思活络的,暗中观察着事态发展,想看看这位如日中天的“程老板”会如何应对自家兄弟的发难。
程立秋表面不动声色,照常打理着他的产业,巡视参田,检查山庄和渔乐园的运营,带领猎队进行常规巡猎。但他心里清楚,这事儿必须尽快解决,绝不能拖。程立夏和程立冬就像两颗毒瘤,不彻底剜掉,迟早会酿成大祸。他们这次敢上门明抢,下次就敢背后捅刀子,甚至可能危及到魏红和孩子们的安全。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底线。
他暗中让王铁山留意程立夏兄弟俩的动向,同时也在心里盘算着对策。硬碰硬,固然能压服他们,但难免落个不顾兄弟情分的名声,而且容易激化矛盾。一味忍让,则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程立秋刚从山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拍打身上的尘土,王铁山就找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
“立秋哥,”王铁山压低声音,“我按你说的,这两天盯着立夏和立冬。他们……他们今天下午偷偷去了公社一趟,我估摸着,是真想去告状了。”
程立秋眼神一冷,心中最后一丝对兄弟情分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他点了点头:“知道了,铁山,辛苦你了。”
“另外,”王铁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还听到点风声,立夏好像跟公社那边一个什么助理搭上了线,喝了顿酒,具体说啥不清楚,但肯定没憋好屁。”
程立秋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铁山,你去请屯长老,还有赵老蔫叔、李老棍伯这几位屯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晚上到我家里来一趟。”程立秋沉声道,“顺便,把程立夏、程立冬也叫来。”
王铁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程立秋这是要当众彻底了断这事,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
夜幕降临,程家小院的堂屋里,灯火通明。屯长老、赵老蔫、李老棍等五六位须发花白、在屯里极有威望的老者坐在上首,吧嗒着旱烟,面色严肃。程立秋站在屋子中央,神情平静。魏红则带着孩子们待在里屋,但门帘留着缝,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动静。
程立夏和程立冬是被王铁山“请”来的,两人进门时还有些不情不愿,但看到屋里这阵势,尤其是几位面色不善的长辈,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神闪烁,有些心虚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屯长老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夏,立冬,立秋,今儿个把你们哥仨叫到一块儿,还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作证,就是为了把你们兄弟之间那点糊涂账,彻底掰扯清楚!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打开门更要讲道理,不能让人看了老程家,看了咱们黑瞎子沟的笑话!”
程立夏梗着脖子,抢先道:“长老,各位叔伯,不是我们当哥哥的不讲情面,是老三他太不仗义!他一个人霸着爹娘留下的家产发财,把我们哥俩撇在一边喝西北风,这说到天边去也没这个道理!”
“就是!”程立冬附和道,“我们也不要多,就把我们该得的那份还给我们就行!”
程立秋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炕柜旁,从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破损的毛边纸。他将这张纸双手捧着,递到了屯长老面前。
“长老,各位叔伯,”程立秋的声音沉稳而清晰,“这就是当年分家时,请老文书写的分家单子,上面白纸黑字,还有我爹娘按的手印,以及当时在场各位叔伯(指已故长辈)的见证画押。请各位过目。”
屯长老戴上老花镜,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地看了起来。赵老蔫、李老棍等人也凑过头去。
分家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程家老屋归老三程立秋,同时程立秋承担家中所有债务(当时欠了屯里和亲戚不少粮食和钱款)。老大程立夏分得家里仅有的二十块现洋和一口铁锅;老二程立冬分得父母留下的两床旧被褥和一套木工工具。山里的出息(狩猎、采药等),各凭本事,互不干涉。
“立夏,立冬,你们自己也过来看看!”屯长老把分家单子拍在桌子上,声音带着怒气,“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老屋和债务归立秋,你们拿走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现在还有脸来说立秋霸占家产?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
程立夏和程立冬凑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他们当年只顾着抢现钱和东西,根本没把这破屋和债务放在眼里,哪里还记得分家单子上具体写了啥?此刻被当众揭穿,顿时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我……我们当时年轻,不懂事……”程立夏还想狡辩。
“放屁!”赵老蔫是个火爆脾气,猛地一拍桌子,指着程立夏的鼻子骂道,“当年立秋才多大?一个人拖着你们几个弟弟妹妹,还要还债,过得是啥日子?你们当哥哥的管过没有?现在看立秋有出息了,眼红了?跑来撒泼打滚?我告诉你们,这门儿都没有!”
李老棍也叹气道:“立夏,立冬,做人要讲良心啊。立秋能有今天,是他拿命在山里搏出来的,是他一点一滴辛苦挣来的!跟老程家那点家底早就没关系了!你们这么闹,不是寒了立秋的心,也是打咱们黑瞎子沟所有明白事理的人的脸!”
几位长辈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在理,说得程立夏兄弟俩抬不起头来,额头冒汗。
程立秋这时才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扫过程立夏和程立冬,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容忍,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决绝。
“大哥,二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分家单子在这里,各位叔伯也在这里作证。我程立秋自问,从分家那天起,没有沾过老程家一分钱的光,反而替爹娘还清了所有债务。我今天的每一分家业,都是我程立秋,还有我媳妇魏红,我们两口子起早贪黑、钻山入林、用血汗换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知道,你们日子过得不如意,看我好了,心里不平衡。以前,我看在死去的爹娘份上,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分上,能帮衬的,我从来没吝啬过。猎到的肉,没少分给你们;屯里有什么好事,我也尽量想着你们。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们的得寸进尺,是你们的贪得无厌!是你们今天上门来,指着鼻子骂我媳妇,要抢我的家产!”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痛心:“我程立秋不是软柿子!我可以顾念兄弟情分,但我更要护着我的妻儿,护着我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家业!谁要是敢动她们,敢动我的根本,就别怪我程立秋不讲情面!”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程立夏兄弟俩脸色煞白,连几位长辈都暗自点头。
程立秋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走到炕边,从刚才那个抽屉里,又取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十元纸币)。
他将这沓钱放在桌子上,推到了程立夏和程立冬面前。
“这里是一千块钱。”程立秋看着他们,眼神冰冷,“大哥,二哥,这笔钱,不是分家产,也不是我欠你们的。这是我程立秋,念在最后一点兄弟情分上,给你们两家的安家费!拿了这笔钱,你们要么拿去做点小买卖,要么好好修缮房子,置办点家当,把日子过起来!”
他看着两人骤然亮起、充满贪婪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从今往后,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老程家的祖产,跟我程立秋再无半点瓜葛!你们是穷是富,是好是孬,都与我无关!同样,我的产业,我的家事,也请你们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不许再来骚扰魏红和我的孩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如果你们再敢来闹,或者在外面使什么绊子,败坏我的名声,就别怪我程立秋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别说这一千块钱,就是你们以前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我也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吐出来!咱们公堂上见,也好让全公社的人都评评理,看看是谁忘恩负义,是谁胡搅蛮缠!”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程立秋这恩威并施、彻底斩断亲缘的决绝姿态震慑住了!一千块钱,在八十年代的农村,绝对是一笔巨款,足以让程立夏和程立冬两家过上很长一段时间宽裕日子。但代价是,从此兄弟陌路,再无瓜葛!
程立夏和程立冬看着桌上那沓厚厚的钞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闹事,不就是为了钱吗?如今钱就摆在面前,虽然没能抢到更多,但这一千块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可是,要他们就此彻底跟程立秋划清界限,心里又有些不甘和莫名的恐慌。他们隐约意识到,失去了程立秋这个兄弟,他们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立秋……你……你这……”程立冬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拿钱,走人!”程立秋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语气冰冷如铁,“或者,我现在就去公社,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今天下午去公社是干啥了?还有,立夏哥你跟那个公社助理喝的什么酒?”
程立夏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程立秋,他没想到程立秋连这个都知道了!他顿时慌了神,再也硬气不起来,一把抓过桌上那沓钱,数出五百塞给程立冬,自己揣起另外五百,低着头,灰溜溜地就往门外走,连招呼都没跟长辈们打。
程立冬见状,也赶紧抓起钱,对着几位长辈尴尬地鞠了个躬,追着程立夏跑了。
一场兄弟阋墙的闹剧,就以这样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被程立秋快刀斩乱麻地彻底解决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几位长辈看着程立秋,目光复杂,有赞赏,有惋惜,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屯长老叹了口气,拍了拍程立秋的肩膀:“立秋啊,这事儿……你处理得……唉,虽然狠了点,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摊上这样的兄弟,是你的不幸。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谢谢长老,谢谢各位叔伯主持公道。”程立秋对着几位老人,郑重地行了一礼。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悲凉。斩断血缘羁绊,终究是一件痛事。
送走了几位长辈,程立秋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斗,久久不语。魏红从里屋走出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立秋,别难过了……”她轻声安慰道,声音里带着心疼。
程立秋转过身,将妻子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腹中孩子的胎动,心中的冰冷才渐渐被驱散。
“我不难过,”他低声说,像是在对魏红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只是……清理掉了会伤害这个家的隐患。从今往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也别想来破坏。”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经过这次风波,程立秋不仅彻底稳固了自家的产业,更在黑瞎子沟立下了绝对的威信。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手段和魄力——恩威并施,果决狠辣。这是一个既能带领大家发财致富,也绝不容人欺侮的强者。
月光下,夫妻相拥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家的温暖,驱散了血缘带来的寒意,也坚定了程立秋继续前行的步伐。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这个家在,只要魏红和孩子们在,他就有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去面对一切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