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黑瞎子沟的溪水,表面平静地向前流淌,底下却藏着程立秋无法与人言说的暗流。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以及成功的猎户和产业主导者的角色,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和山林的经营中。参田在李胜利的精心打理下长势喜人;“山野人家”山庄和望海屯的“渔家乐园”也运营得红红火火,带来了稳定的客流和收入;猎队在他的带领下,不仅清剿了危害庄稼的野兽,也维持着山林生态的平衡。
程立秋用忙碌和疲惫麻醉自己,试图用对魏红和孩子们加倍的呵护,来弥补内心的亏欠。他亲自下厨给魏红做她爱吃的饭菜,夜里给她打洗脚水按摩浮肿的腿脚,耐心地陪小石头玩耍,笨拙地学着给瑞山瑞雪换尿布。他的体贴入微,让魏红倍感幸福,只觉得丈夫这次从省城回来后,似乎更加珍视这个家了,她心中那一点点因丈夫隐瞒卖参细节而产生的疑虑,也渐渐消散在每日的温情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程立秋产业越做越大,名声越来越响,尤其是那次成功猎杀野猪王和放生孕鹿的事迹传开后,他在黑瞎子沟乃至整个公社的威望如日中天。这风光,自然也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里,激起了他们心中贪婪和嫉妒的毒焰。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程立秋正在院子里劈柴,活动筋骨,为一天的活动热身。魏红在灶间准备早饭,炊烟混合着小米粥的香气,弥漫在清新的晨雾里。小石头还在炕上睡着回笼觉,瑞山瑞雪在摇车里咿呀学语。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哐当”一声不轻不重地推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正是程立秋的那两个同胞兄弟——程立夏和程立冬。
程立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乱蓬蓬的,嘴角叼着根草棍,眼神飘忽,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程立冬则稍好些,但也穿着半旧的衣服,脸上挂着一种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的笑容。
“哟,老三,这一大早就忙活上了?真是勤快人啊!”程立夏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在院子里逡巡,扫过那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扫过屋檐下挂着的成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最后落在程立秋那件半新的、结实耐磨的劳动布外套上。
程立秋停下手中的斧头,直起身,看着这两个许久未曾登门的兄弟,心中警铃微作。他放下斧头,语气平淡地打了声招呼:“大哥,二哥,这么早过来,有事?”
程立冬搓着手,脸上堆起笑容:“没啥大事,就是听说老三你前阵子进省城发了笔大财?啧啧,好几万呢!咱们一个屯子都传遍了!真是给咱老程家长脸啊!”
程立秋眉头微蹙,心中不悦。卖参的具体数额他从未对外人提起,只含糊说价格不错,没想到还是传得沸沸扬扬,而且明显夸大了不少。他不动声色地道:“二哥听谁胡咧咧的?就是卖了点山货,糊口而已,哪来的几万。”
“嘿,老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程立夏把嘴里的草棍一吐,吊着眼睛道,“跟自家兄弟还藏着掖着?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程老板’、‘猎王’!参田、山庄、渔乐园,哪一样不是日进斗金?上次进山打个野猪,那肉分的,屯里谁不说你程立秋仗义?咋地,对自家亲兄弟就抠抠搜搜,连句实话都没有?”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左邻右舍一些早起的人家都探出头来张望。
魏红在灶间听到动静,擦着手走了出来,看到程立夏兄弟俩,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客气地招呼道:“大哥,二哥来了?进屋坐吧,早饭马上就好,一块吃点?”
程立夏瞥了魏红一眼,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瞬,哼了一声:“不吃了!我们哥俩可没那个福气,吃你们这金山银山堆出来的饭!”
程立秋脸色沉了下来:“大哥,你有话直说,别夹枪带棒的。”
“直说就直说!”程立夏往前凑了一步,指着这院子,又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黑瞎子岭,“老三,你现在是发达了,住着宽敞院子,占着大片参田,山里海里都是你的产业。可你别忘了,这老程家的家产,可不是你一个人儿的!爹娘死得早,留下的这老屋,这房前屋后的园子,还有那山里的份子(指狩猎权、采集权等),那可都有我们哥俩的一份!”
程立冬在一旁帮腔,语气看似讲理,实则绵里藏针:“是啊,老三。当年分家是分了,但爹娘也没说这山里的出息就都归你一个人不是?你现在靠着咱老程家祖辈传下来的这片山发了大财,总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吧?让大哥我们两家还过着紧巴巴的日子,这说到哪儿去,也不合情理啊!”
原来是为了争产!程立秋心中一股怒火“腾”地就烧了起来!当年父母早逝,家徒四壁,是他这个老三早早扛起了养家的重担,钻山入林,搏命换粮,才勉强把兄弟姐妹拉扯大。分家时,大哥二哥抢着要了家里仅有的那点现钱和稍微值钱的东西,把这破旧的老屋和欠着外债的窟窿留给了他。是他程立秋,靠着双手和胆魄,一点点把债还清,把老屋修葺,又一点点开辟参田,置办产业,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如今看他日子过好了,这两个不成器的兄弟竟然还有脸来争什么“家产”?
他强压着怒火,声音冰冷:“大哥,二哥,当年分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屯长老和几位长辈作证。这老屋,还有我后来自己开垦的参田,承包的山林,都是我程立秋一滴汗一滴血挣出来的,跟老程家留下的那点‘家产’早就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程立夏耍起横来,“没有老程家这块招牌,没有爹娘留下的这点根基,你能在这黑瞎子沟立住脚?你能承包到山地?呸!做梦去吧!我告诉你程立秋,今天你要是不把该我们哥俩的那份吐出来,咱们就没完!我们就去公社告你!告你侵吞祖产,为富不仁!”
“你……你们胡说八道!”魏红气得脸色发白,护在程立秋身前,声音颤抖,“立秋挣下这份家业有多难,你们难道看不见吗?当年分家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现在看立秋好了,就来眼红,来讹诈!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哎呦喂,老三媳妇,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程立夏媳妇不知何时也挤进了院子,双手叉腰,尖着嗓子道,“我们老程家兄弟之间的事,你一个外姓人插什么嘴?咋地,仗着肚子里有货,就想骑到我们老程家头上拉屎啊?”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魏红眼圈瞬间就红了,身子晃了晃,程立秋赶紧扶住她。
“闭嘴!”程立秋猛地一声怒吼,如同炸雷,震得程立夏媳妇一哆嗦。他目光如刀,狠狠剐过程立夏和程立冬,“我程立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去告!当年分家文书,屯里档案室有底子,屯长老和几位叔伯都还健在!你们要去闹,尽管去!我倒要看看,公社领导是信你们这胡搅蛮缠,还是信我程立秋这些年为屯里做的贡献,交的税款!”
他的气势陡然爆发,那种久居上位、历经生死磨砺出的威严,顿时将程立夏兄弟俩镇住了。程立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程立秋那冰冷的目光逼视下,竟有些气短。
周围的邻居们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出声:
“立夏,立冬,你们这就有点不讲究了!”
“当年分家我们可都看着呢,立秋可是净身出户,还背了一屁股债!”
“现在看立秋发达了就来闹,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舆论一边倒地倾向程立秋。程立夏和程立冬见讨不到便宜,反而惹了一身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程立夏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好!程立秋,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这事儿没完!”说完,拉着自己媳妇,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程立冬也讪讪地笑了笑,说了句“老三你再好好想想”,也跟着溜了。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异常凝重。魏红靠在程立秋怀里,低声啜泣着,既委屈又后怕。小石头被刚才的争吵吓醒了,光着脚跑出来,抱着程立秋的腿,怯生生地问:“爹,大伯二伯为啥跟你吵架?”
程立秋心中充满了疲惫和悲凉。外人眼中的风光无限,背后却是自家兄弟的算计和捅刀。他轻轻拍着魏红的背,安抚道:“没事了,红,别怕,有我呢。”又摸了摸儿子的头,“石头乖,没事,爹会处理好的。”
他将魏红扶回屋里休息,自己则站在院子里,望着兄弟二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他知道,以程立夏和程立冬的德行,这事儿绝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树大招风,家宅不宁,这或许就是他成功路上必须面对的又一道坎。他必须尽快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否则后患无穷。这不仅是为了守护他辛苦创下的家业,更是为了保护身边这个需要安宁环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