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兴旺家私厂出来,已是下午两点多。
这会詹晓阳和刘小惠站在城新路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置办年货的人群,相视一笑。
“开始吧?”詹晓阳问,眼里带着温柔的光。
“嗯!”刘小惠用力点头,脸上是期待的笑容。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为家里采购年货,意义不同寻常。
城新路是潮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临近年关,更是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招牌五颜六色,喇叭里放着喜庆的贺年歌曲。
他们先走进一家服装店。店面不大,但挂满了各式冬装。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干女人,见有客人,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两位看看什么?给家里人买过年衣服?我们这儿款式最新,价格实惠!”
詹晓阳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上。那是父亲常穿的款式,朴素,但显得精神。他记得前世父亲那件中山装穿了十几年,袖口都磨白了也舍不得换。这一世,他要给父亲买件新的。
“这件,给我爸,身高一米七左右,不胖不瘦,合适吗?”
老板娘麻利地取下衣服,抖开:“合适!这款卖得最好,料子厚实,做工精细。我给你拿个合适的码。”
她又转向刘小惠:“姑娘,给谁看?”
刘小惠的目光在女装区逡巡,最后停在一件枣红色的外套。
“这件,给我妈。”她轻声说,手指抚过棉袄柔软的布料,“要加大码,我妈……有点胖。”
“胖点好,福气!”老板娘笑道,又取下一件藏青色的,“这件给老太太穿也合适,庄重。”
两人又给詹晓阳的弟弟挑了件时兴的夹克——宝蓝色,带白色条纹,是半大小子最喜欢的款式。
老板娘把三件衣服折叠好放进袋子里,又塞了几双袜子当添头,算钱时还给抹了零。
“一共二百八十五,给二百八就行!”老板娘爽快地说。
詹晓阳付了钱,提着沉甸甸的衣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前世他工作后也给家里寄钱,但很少亲自挑选,总觉得来日方长。可有些事,等不得。
从服装店出来,他们又进了几家店,买了内衣、围巾等。刘小惠细心地为每个人搭配,詹晓阳的弟弟该配什么颜色的围巾,父亲需要厚实的棉袜,母亲的手容易冻,要买加绒的手套……她记得每个人的喜好和需要,那份用心,让詹晓阳心里软成一片。
“你怎么都记得?”他轻声问。
刘小惠低头整理着刚买的绒线帽,耳尖微微发红:“自家的人,当然记得。”
是啊,自家的人。简单四个字,却重如千钧。这一世,她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他要守护的,不止她一个,而是她身后那一大家子。
买完衣服,两人手里已经提了好几个袋子。
随后他们步行拐进开源商场——那是潮城最大的百货商场之一,三层楼,货品齐全,过年时更是人山人海。
一楼是食品区,一进去就被各种气味包围。海味干货的咸腥,糖果蜜饯的甜香,炒货的焦香,混杂在一起,却出奇地和谐。
货架上堆成小山,地上也摆着大筐,人们挤挤挨挨地挑选,售货员忙得满头大汗。
“先买干货?”詹晓阳问。
刘小惠点头,两人挤到海味干货的柜台前。玻璃柜里摆着各式海产:鱿鱼干、虾米、蚝豉、紫菜、瑶柱……在物资还不算特别丰裕的1997年,这些都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好东西。
“鱿鱼干来两斤,要完整的大只的。”詹晓阳对售货员说,“虾米一斤,蚝豉一斤,紫菜来五包,一共两份,分开装袋。”
售货员是个胖胖的大姐,手脚麻利地称重、包装,一边笑着搭话:“买这么多年货?家里人多吧?”
“嗯,两家人的。”詹晓阳笑着答。
刘小惠在旁边补充:“瑶柱也来半斤,炖汤用。还有…那个小鱼干,来一斤,两份。”
她知道父亲爱用小鱼干下酒,母亲喜欢用瑶柱煲粥。这些都是记忆里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买完干货,又转到糖果干果区。玻璃罐里装着各色糖果:水果硬糖、牛奶糖、花生糖、芝麻糖,还有潮城特色的冬瓜糖和橘饼。干果有瓜子、花生、核桃、红枣、桂圆,红红火火地摆着,看着就喜庆。
两人商量着挑选。给孩子们的水果糖要多些,老人家喜欢的花生糖、芝麻糖也不能少,待客用的瓜子花生要饱满……每样都称一些,不一会儿又装了好几袋。
“差不多了吧?”詹晓阳看着手里越来越重的袋子。
刘小惠想了想:“再买点烟和酒吧你爸爱喝,我家…我爸也喝,再说你春节也要去做客送礼。”
烟酒柜台在二楼。他们挤上楼梯,二楼是日用品和文具,三楼是电器。过年了,买新暖瓶、新毛巾、新碗筷的人也不少,处处是喧嚣和欢笑。
詹晓阳选了十条烟和两箱酒,付完款后让服务人员帮忙搬到楼下。
从商场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两人手里提满了大包小包,胳膊都被勒出了红印。
他们没再逛了,叫好了三轮车,先把这批物资运回小屋。
在小屋歇了半小时后他们继续出门,来到了牌坊街。
这是潮城的老街,青石板路,两旁是骑楼建筑,一楼是各式店铺,二楼住人。这里卖的多是本地特产和手工艺品,游客和本地人都爱来逛。
他们走走停停,看到合适的就买。潮州三宝——老香黄、老药桔、黄皮鼓,各买了几罐;手工制作的腐乳饼、绿豆饼,称了几斤;还有刺绣的桌布、竹编的果篮、木雕的摆件……每一样,都想着家里的谁可能会喜欢。
“这个买两块,”刘小惠在一个绣品摊前停下,拿起一块绣着并蒂莲的桌布,“新家能用上。”
“这个给我弟。”詹晓阳看中了一个木雕的汽车模型,做工精巧,男孩子肯定喜欢。
就这样逛着,买着,说着,笑着。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心里的满足也越来越满。
等走到牌坊街尽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冬日的天黑得早,街灯陆续亮起,橘黄色的光晕在暮色中格外温暖。
“回吧,”詹晓阳看着刘小惠通红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东西太多了,回去还得收拾。”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慢慢往回走。东西实在太多,不过潮城最大的特色就是人力三轮车多,马上他们就上了车。
回到小屋,两人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累得瘫坐在床上。
小小的屋子里堆满了年货,可看着这些,心里却踏实而欢喜。
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詹晓阳看看时间,快六点了。
“得给家里打电话,”他站起身,“告诉爸妈我们后天回去。”
刘小惠也点头:“我也得跟我妈说一声,还有大姐。”
两人下楼,来到巷口的小卖部。店里,老板娘正看着一台小电视,里面播着《还珠格格》,声音开得很大。
詹晓阳先让刘小惠打。她拨了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长音。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
“喂?”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乡音,有些模糊。
“妈,是我,惠儿。”刘小惠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惠儿啊!”母亲的声音立刻亮了起来,“什么时候回来?妈给你晒了被子,可暖和了!”
“后天回,”刘小惠鼻子有些发酸,“后天早上出发,中午应该能到。妈,有件事跟你说,城里的老板……送了一车家私给我们,后天一起送到家里。到时候得安排人帮忙搬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刘妈妈是明白人,知道这肯定是詹晓阳的人情。但她没多问,只是说:“知道了。你们顺顺到家,路上小心。”
“嗯。我给爸和你都买了新衣服,还给小宝买了书包和玩具。年货也买了不少…”
“花那些钱干啥,”母亲嗔怪,语气却是欢喜的,“人回来就行。钱留着你们自己用,在城里花销大…”
“没事,我们有钱。”刘小惠轻声说,心里暖暖的。
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刘小惠又拨了大姐的号码。这次接得快,是大姐本人。
“大姐,后天早上八点,在南春大酒店门口汇合,姑父开车送我们回去……嗯,爸妈的衣服和年货我都买了,你给小宝和婆家多买点就行……好,知道了,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刘小惠长舒一口气,把话筒递给詹晓阳。
詹晓阳拨了家里的号码。接电话的是父亲,背景音里还有电视的声音和弟弟的嬉笑声。
“爸,后天下午到家……对,还是汪老板开车送我们,还有个同学来我们家做客,午饭我安排在塘溪水库吃鱼,您不用准备午饭;对了,您准备十来斤单丛茶叶,到时让汪老板带回去……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詹晓阳想了想,又拨了黄爸爸的号码。这次响了很久才接,背景音很嘈杂,有鹅叫声、人声、水声,显然还在忙。
“黄叔,是我,晓阳……后天一早我回老家了,顺便问下狮头鹅团购的情况……”
“有序进行中!”黄爸爸的声音洪亮,带着笑意和疲惫,“估计要超过一千份!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准备得充分,接下来几天的密集供货能应付过来,放心!”
他话锋一转:“你明早到南春桥老地方等我。”
詹晓阳能猜到,黄爸爸又是给他备了过年的狮头鹅和其他手信。他心里感动,却不想再让黄家破费。
“黄叔,心意我领了,您送货要紧,不用给我安排鹅肉和手信了……”
“都安排好了!”黄爸爸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明早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詹晓阳拿着嘟嘟响的话筒,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暖成一片。这些长辈,总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最厚重的情谊。
付了电话费,再跟老板娘买了两个大纸箱,两人回到小屋。开了灯,昏黄的灯光下,满屋的年货散发着各种气息,混杂在一起,是过年的味道。
“开始收拾吧,”詹晓阳挽起袖子,“把两家的东西分开装。”
于是两人又开始忙碌。地上铺开几个大袋子,一样样分拣:这是给詹家的,这是给刘家的;这是衣服,这是吃的,这是用的……分门别类,仔细装好。
刘小惠细心,每样东西都要检查一遍,怕有遗漏。
窗外彻底黑了,小屋里,灯光温暖,两人相对而坐,在堆积如山的年货中忙碌着,不时说笑几句。
这一刻,没有重生带来的先知先觉,没有生意场上的筹谋算计,只有最平凡的人间烟火,最朴素的归家心情。
为所爱的人挑选礼物,为期待的重逢做准备,为即将到来的团圆而欢喜。
“差不多了,”詹晓阳看着分装好的几个大袋子,然后装到大纸箱里。
“嗯,”刘小惠点头,揉了揉发酸的腰,“还要买点晕车药,霞姐坐车会晕。”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有温柔的光。这些琐碎的、细致的考虑,正是生活的本来模样。而能够这样为家人操心,为回家准备,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夜深了,潮城渐渐安静下来。而两个年轻人的心,已经飞回了那个叫饶北的地方。
那里有等待的父母,有熟悉的乡音,有记忆里的味道,有根,有爱,有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