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辆青帷马车停在柳树下,车辕上没有任何标记。但那匹驾车的纯白河西骏马上,配着一副嵌玉马鞍——这种规制,除了皇室宗亲,便只有顶级世家才能使用。
“那是谁的车驾?”
“看那马鞍上的缠枝莲纹,”楚亦然眯起眼睛,“像是兰陵萧氏的标记。听说萧御史家的小姐也来了,就是不知......”
话音未落,青帷车帘被一只纤纤素手掀开。李承乾只觉眼前一亮——那少女穿着月白色浅蓝衣裙,发髻上一支紫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鬓边那朵并蒂海棠,开得正艳,仿佛将整个夏天的生机都凝在了花瓣上。
雾容刚走下马车,便感到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不适,只提着裙摆缓缓走向湖边栈桥。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权贵,她一个江南来的孤女,本不该如此引人注目。
“那不是萧御史家的小姐吗?听说上个月刚从扬州来。”
“瞧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敢来这种场合......”
窃窃私语声随风飘来,雾容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她知道这些议论背后藏着什么——自从三年前父亲因弹劾谢家被贬斥,兰陵萧氏便成了京中笑柄。若不是这次谢远庭假意示好邀请,她恐怕连踏入这些人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忽然,一阵熟悉的咳意涌上喉头。雾容连忙侧过身,用帕子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殷红在雪白丝帕上格外刺目。她慌忙将帕子收起,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雾容转过身,看见一位身着石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站在身后,面容俊朗,眼神里带着关切。她认出这是刚才与太子一同下车的那位公子,似乎是楚家的二郎。
“多谢公子关心,小女无碍。”她屈膝行礼,声音因咳嗽有些沙哑。
楚亦然看着她鬓边微微颤动的海棠花,又瞥见她袖口隐约露出的药香荷包,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太子李承乾已踏上了湖心画舫。
雾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位储君正站在船头,玄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面容算不上顶好,但那双眼睛却像深潭般让人看不透。当他的目光扫过岸边时,雾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四目相对的刹那,李承乾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后宫佳丽三千,世家贵女更是阅遍。但眼前这少女,明明穿着素净的衣裙,病容憔悴,却偏偏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尤其是她鬓边那朵并蒂海棠,开得那样倔强,仿佛在无声地反抗着什么。
“那是谁家的女儿?”李承乾低声问身旁的谢远庭。
谢远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随即笑道:“那是兰陵萧氏的小姐,名唤雾容。萧御史去年刚过世,留下这孤女......”
“萧氏?”李承乾若有所思。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弹劾谢家贪墨的御史,据说最后被贬到岭南,不到半年就病死了。如今谢家竟将仇人之女邀来赴宴,是何用意?
楚亦然适时凑过来,低声道:“听说萧御史死前曾留有谢家家产账册,只是一直下落不明。”
李承乾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重新看向岸边那个柔弱的身影,突然明白了谢远庭的算盘——这哪里是赏花会,分明是鸿门宴。而这株带病的海棠,就是谢远庭抛出的诱饵。
风吹过湖面,带来荷花的清香,也吹动了雾容鬓边的海棠花瓣。她望着船头那个玄色身影,忽然觉得今日这场花会,或许会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而她这株风雨飘摇的海棠,能否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找到一线生机?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墨布,缓缓覆盖在玄武湖上空。画舫上的羊角灯笼次第亮起,橘色光晕映在碧绿的莲叶上,恍若无数流萤在水面跳跃。李承乾凭栏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酒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岸边那抹浅蓝身影。
“殿下在看什么?”楚亦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手中折扇轻摇,带起一阵酒香,“那萧家小姐虽美,终究是病弱之身,怕是经不起殿下再三打量。”
李承乾收回目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葡萄酿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你不觉得奇怪吗?谢远庭明知萧御史是被他们家逼死的,为何还要邀他女儿来赴宴?”
楚亦然折扇一顿,随即笑道:“或许是想借此显示谢家气度吧?毕竟如今江南世家以谢家马首是瞻,做出些容人之量的姿态也正常。”
“容人之量?”李承乾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船舱内觥筹交错的场景。谢远庭正被一群江南文士簇拥着,高谈阔论,俨然一副文坛领袖的模样。而那些京中官员,虽表面应酬,眼神里却都带着几分警惕。
三年前萧御史弹劾谢家时,证据确凿,父皇却以“维稳”为由压下此事。如今谢家势力愈发膨胀,竟敢在玄武湖摆出如此排场,甚至僭越使用亲王规格的画舫。这哪里是容人之量,分明是向皇权示威。
“听说上个月江南盐价又涨了三成。”李承乾忽然低声道,“户部折子说是天灾所致,我看未必。”
楚亦然的笑容淡了几分:“殿下是说......谢家在背后操纵?”
“不止谢家。”李承乾望着远处次第亮起的渔火,声音压得更低,“江南七大家族早已连成一体,盐铁茶丝,哪一样没有他们的影子?去年扬州水灾,朝廷拨下的赈灾款,据说有三成进了谢远庭的私库。”
楚亦然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出身关中世家,虽与东宫结盟,但对江南世家的扩张也早有不满。只是这些家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