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容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妈。
“谢七公子已经没了!您还没过门!若此时传出您怀了他的遗腹子…”王妈的声音又快又急,充满了现实的残酷,“谢家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这是耻辱!是丑闻!为了遮掩,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老爷夫人为了家族名声,也绝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存在!小姐,您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不能为了一个注定见不得光、还会拖累您一生的孩子,把自己彻底葬送了啊!”
王妈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雾容的心里。她知道王妈说的是实情,是最理智、最符合她利益的选择。若在半个时辰前,在巨大的悲痛中,她或许会崩溃地接受这个安排。
但现在,不同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条藏着致命秘密的丝帕,感受着腹中那可能正在悄然孕育的小生命——这是她和远庭爱情的见证,是远庭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绝望的灰烬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母性与仇恨的强烈意志,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泪水早已流干,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不。”雾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在这寂静的绣楼里清晰无比。
王妈和小玉都愣住了。
雾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地看向王妈,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孩子,我要留下。这是远庭的骨血,是我的命。”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黑夜,那里面翻涌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决心。
“而且,我要让害死他父亲的人…血债血偿!”她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王妈,小玉,帮我。帮我梳洗,帮我…准备好。”
她不再哭泣,不再瘫软。她扶着琴案,缓缓地、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巨大的悲痛被更强大的复仇意志所取代,支撑着她不再倒下。她开始冷静地思考,如何利用手中这张可能致命的底牌——那条丝帕,以及腹中这个意外却意义重大的孩子,去实施一场精密而危险的复仇。那个曾经只知风花雪月、为情所困的少女雾容,在这一夜,伴随着爱人的死讯和腹中新生的悸动,彻底死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与责任重塑的女人。
晨露未曦时,雾容已坐在妆镜前。菱花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容,昨夜咳疾又犯了,喉头至今还泛着淡淡的腥甜。小玉捧着鎏金手炉进来,见她正将一支紫玉簪插入发髻,急得直跺脚:“小姐,太医说了您需静养,今日花会实在去不得!”
雾容抬手按住鬓边新开的并蒂海棠,那是今晨刚从暖房取来的珍品,殷红花瓣上还凝着水珠。“父亲叮嘱过,谢家这次办的花会,京中世家子弟都会去。”她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我若不去,倒显得我们兰陵萧氏怕了他们江南谢家。”
小玉还要再劝,却见雾容已取过那件月白色的浅蓝衣裙。衣料是用吴绫织就,薄如蝉翼,走动时仿佛有流岚缠绕。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她母亲生前为她准备的及笄礼服,原以为要等到明年春日才穿得上。
“替我画眉吧。”雾容转过身,将螺子黛递给侍女。镜中少女的眉眼本就生得极好,只是常年汤药调养,失了几分血色。小玉取过最浅的青黛,细细描出远山般的眉形,又在双颊轻扫胭脂,总算添了几分生气。
窗外传来马车轱辘声,是管家已备好了车驾。雾容最后检视了一遍衣襟,确认咳出的血丝已被白绫帕子仔细遮掩。她知道今日这场花会,既是谢远庭炫耀江南世家财力的戏台,也是京中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战场。而她这株带病的海棠,必须在这场风雨中站稳脚跟。
玄武湖畔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李承乾踩着描金踏板下车时,恰好看见楚亦然从一辆乌木车厢里探出头来。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锦袍,腰间玉带镶着鸽血红宝石,衬得原本就俊朗的面容愈发神采飞扬。
“太子殿下今日好气派。”楚亦然拱手笑道,目光扫过李承乾身后跟着的十二名千牛卫。这些侍卫都换上了便装,但腰间隐约露出的横刀形制,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东宫卫率。
李承乾淡淡颔首,目光却被湖面景致吸引。时值盛夏,万亩荷塘开得正盛,粉白相间的荷花如同散落湖面的星辰。画舫在莲叶间穿梭,丝竹之声随风飘来,夹杂着歌女婉转的吟唱。最引人注目的是湖心那艘三层画舫,雕梁画栋,船头立着一面“谢”字大旗,旗下站着几位锦衣华服的文士,正指点江山般谈笑风生。
“谢远庭倒是会摆排场。”楚亦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听说为了这场花会,他从江南运来十二缸无根水,专门用来养这些荷花。”
李承乾没有接话。他想起上月收到的密报,江南盐商借赈灾之名囤积居奇,背后正是谢家在操纵。而父皇竟以“稳定江南”为由,未予深究。此刻看着那艘僭越使用亲王仪仗的画舫,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些世家大族,早已将江南视作自家私产了。
“殿下在想什么?”楚亦然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在想这玄武湖的荷花,”李承乾缓缓道,“开得这样繁盛,不知秋后能结多少莲子。”
楚亦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太子这是在说,谢家如今权势虽盛,但若不知收敛,终将落得个莲子被采、断子绝孙的下场。他会心一笑,正要接话,却见湖心画舫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举杯向四方示意,正是此次花会的主人谢远庭。他身旁站着几位江南名士,其中一人竟穿着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紫袍,而此人李承乾从未在朝堂上见过——显然是谢家私自授予的虚职。
“僭越。”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冰。楚亦然连忙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扫过四周,低声道:“殿下快看西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