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竹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李承乾几秒钟。亭外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他没有拒绝,迈步走进凉亭,在李承乾对面的石凳上坦然坐下。
“太子殿下好雅兴。”傅青竹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端起那杯酒,没有立刻喝,而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荷花清香的酒气钻入鼻腔。
“乱局之中,片刻安宁亦是难得。”李承乾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傅青竹遥遥一敬,“就如同傅宗主,激战之后,也需要一杯酒,定一定神。”
傅青竹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般刺向李承竹。亭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含月和含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李承乾依旧神色自若,仿佛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是随口寒暄。他微微一笑,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傅青竹盯着李承乾看了片刻,眼中的锐利缓缓敛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忽然也笑了,那笑容在他冷硬的脸上显得有些奇异。他不再犹豫,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清冽微甜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雨后荷塘的清新气息,确实驱散了几分疲惫和血腥味。
“好酒。”傅青竹放下酒杯,声音平静了许多,“殿下果然…是懂酒之人。”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李承乾提起酒壶,再次为两人斟满:“酒之一道,如同世事。过烈则伤身,过淡则无味。贵在醇厚绵长,贵在…恰到好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傅青竹一眼,“傅宗主以为呢?”
傅青竹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凉拌藕片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亭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微风吹拂荷叶的沙沙声。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偶尔夹一筷子小菜。没有剑拔弩张的质问,没有咄咄逼人的试探,甚至没有谈论任何关于江南乱局、魔门恩怨或者越王遗孤的话题。他们谈论着这雨后初霁的荷塘美景,谈论着金陵城的风物小吃,谈论着无关紧要的江湖轶事…气氛竟出乎意料地融洽,甚至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亭中的地面上,拉得很长。一个是大唐帝国的储君,深不可测;一个是魔门枭雄,桀骜不驯。此刻却在这荷塘亭中对坐饮酒,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这画面,充满了诡异的和谐与张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傅青竹放下酒杯,看向李承乾:“殿下今日相邀,不会只为品酒吧?”
李承乾也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依旧平和,眼神却深邃如渊:“酒已品过,荷也赏过。傅宗主觉得,接下来这江南的戏…该怎么唱,才算是‘恰到好处’?”
真正的交锋,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下,才刚刚开始。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王林的身影出现在亭外,他看了一眼亭中对饮的两人,欲言又止。
李承乾的目光依旧落在傅青竹身上,仿佛对王林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问:“何事?”
王林低声道:“殿下,城郊…有人回报,听到一声…摔杯之声,甚是响亮。”
摔杯之声?
李承乾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仿佛没听见,只是看着傅青竹,等待着这位魔门枭雄的回答。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傅青竹也仿佛没有听见王林的话,他的目光同样锁在李承乾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凉亭内,酒香与荷香弥漫,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凉亭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王林那句“城郊…有人回报,听到一声…摔杯之声,甚是响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李承乾端着酒杯的手指,在玉璧上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刹那,随即恢复如常。他仿佛未曾听闻,深邃的目光依旧落在傅青竹脸上,带着询问与等待的意味。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平静的轮廓,那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掩去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傅青竹同样恍若未闻,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在李承乾脸上,那抹玩味的探究之意更深了几分。摔杯?在这金陵城郊,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有意思。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没有立刻回答李承乾关于“江南戏码”的问题,反而对着李承乾举杯示意。
“恰到好处?”傅青竹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的酒意,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酒液滑落。“殿下此言,深得我心。这江南的戏,唱得太急,容易破音;唱得太缓,又失了味道。”他放下空杯,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光芒,“傅某行事,向来只求一个‘快意’!图我所欲图,杀我所欲杀!至于旁人如何看,这戏台子会不会塌…呵,与我何干?”
他语气狂傲,带着魔门枭雄特有的不羁与狠厉。然而,在这狂傲之下,李承乾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坦诚。昨夜竹林激战,今日荷亭对饮,几杯“荷风玉露”下肚,两人之间那种奇特的、超越身份立场的默契感,似乎在这酒意微醺中发酵得更加醇厚。
“好一个‘快意’!”李承乾朗笑一声,也饮尽了杯中酒。他提起酒壶,再次为两人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荡漾,映着夕阳的余晖。“傅宗主这份真性情,倒是难得。这江南之地,蝇营狗苟、虚与委蛇之辈太多,能如傅宗主这般直抒胸臆的,实属凤毛麟角。”
他放下酒壶,目光真诚地看向傅青竹:“今日与傅宗主一席谈,虽未论及天下大势、魔门恩怨,却也酣畅淋漓,快哉!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傅宗主若不嫌弃,今日这酒,便算是我李承乾,交你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