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四月三十,未时,虎跳涧北三十里,金军主力大营。
“啪嚓——”
镶金玉杯被狠狠摔在青石地面上,碎玉四溅。帐中诸将齐齐跪倒,无人敢抬头。
完颜阿骨打站在大帐中央,这位金国开国皇帝虽已年过五旬,须发花白,但腰背依然挺直如松。此刻他脸色铁青,一双鹰眼扫过跪伏的众臣,目光最后停在跪在最前端的完颜宗望身上。
“宗望。”完颜阿骨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子,“你再说一遍。”
完颜宗望——金国东路军统帅,完颜阿骨打次子——额头触地,声音发颤:“父皇……大哥他……被岳飞在虎跳涧设伏。前锋三万,伤亡过半,余者溃散。大哥本人……被俘。”
大帐死寂,只有帐外风声呜咽。
良久,完颜阿骨打缓缓走回主位,坐下。他盯着案上的北疆地图,手指在虎跳涧的位置敲了敲,又移到大定府。
“宗翰那边呢?”
“大定府被宋军八万围困,但城防坚固,暂可支撑。”完颜宗望不敢抬头,“宗翰报,宋军围而不死攻,似在等我们援军。”
“等我们援军……”完颜阿骨打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好个赵佶,好个岳飞。用大定府为饵,钓朕的援军;用虎跳涧为网,捕朕的长子。”
他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宗干被俘前,可传回什么话?”
谋士完颜希尹膝行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沾血的信:“陛下,这是溃兵带回的……大皇子亲笔。”
完颜阿骨打接过,展开。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父皇勿来,涧中有伏。儿臣无能,愿死以谢国。”
信纸在完颜阿骨打手中颤抖。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悲怒,只剩一片冰寒。
“传令。”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全军后撤三十里,于黑水河北岸扎营。”
众将愕然抬头。
“陛下!”完颜宗望急道,“大哥还在宋军手中,大定府危在旦夕,此时怎能……”
“那你说如何?”完颜阿骨打断他,目光如刀,“冲进虎跳涧,再送三万儿郎给岳飞当战功?还是强攻宋军主力,让宗翰在城里给我们收尸?”
完颜宗望语塞。
完颜希尹低声道:“陛下圣明。宋军新胜,士气正旺。且虎跳涧地势险要,强攻伤亡必重。不如暂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完颜阿骨打起身,走到帐边,望向南方,“宋军此战,步步为营。围困大定,如今又断我援军。你们可看出什么?”
众臣沉默。
“他们在画圈。”完颜阿骨打手指在空中虚划,“一个以幽州为心,不断扩大的圈。圈内,是他们已经控制的土地;圈外,是他们要一步步吞下的疆土。”
他转身,眼中闪着老谋深算的光:“既如此,朕便破他的圈。”
“陛下之意是……”
“分兵。”完颜阿骨走回地图前,“宗望,你率五万骑,东进三百里,从古北口绕道,直扑宋军东路后方——旅顺口。”
完颜宗望一震:“父皇,东路宋军有六万……”
“虚张声势罢了。”完颜阿骨打冷笑,“呼延庆、韩震那点人,既要守旅顺,又要攻辰州,还要防宗辅从辽东来援,早已捉襟见肘。你五万精骑突然杀到,他们必乱。”
他顿了顿:“记住,不要攻城,只劫粮道,焚辎重。宋军东路一乱,中路宋军必分兵回救——那时,才是解大定府之围的时机。”
完颜宗望眼睛亮了:“父皇圣明!这是围魏救赵!”
“对。”完颜阿骨打摇头,“但也是断其指爪。宋军三路并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兵力分散。朕只要断他一路,另外两路便成孤军。”
他看向完颜希尹:“希尹,你持朕手谕,速回上京,调留守的三万兵马南下,接应宗望。”
“得令!”
“至于宗干……”完颜阿骨打沉默片刻,“派人给岳飞送信,朕愿以五百匹战马、三千两黄金,换宗干归来。”
完颜宗望急道:“父皇,宋人若狮子大开口……”
“他们会换的。”完颜阿骨打语气笃定,“岳飞是聪明人。留宗干在手上,是个烫手山芋——杀了,激朕死战;放了,损宋军威。不如换些实惠,还能拖延时间。”
他最后道:“传令全军,大张旗鼓后撤,要让宋军探马看得清清楚楚。朕要让岳飞以为——朕怕了。”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但无人敢再质疑。
完颜阿骨打望向帐外南方的天空,喃喃道:
“赵佶,岳飞……这局棋,还没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