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硬着头皮，问道：
“不知皇上，想怎么改科举？”
朱元璋忍住笑意，用一种宣布结果的口吻，看起来十分随意地说道：
“咱准备……”
“加几门新的考科。”
听到这话，李善长在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加考科！
不是废除科举，只是加几门！
李善长深吸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分析。
加考科，这事儿虽然也很大，但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
确切地说，隋唐时期，科举一开始就是有很多科目的。
虽然最重要的，是考诗赋、策论的进士科，还有考儒家经典的明经科，
但此外，还有明法科（法律）、明算科（数学）、明字科（文字学）、道举科（道家经典）等科目。
只是随着宋元时期对科举的不断改革，科举逐渐官方化、教条化，并将“四书五经”作为考试核心。
但有隋唐的历史资料做参考，那这次明朝的第一次科举加几个科目也符合制度。
比如，可以加考“律法”，专取法家人才。
再比如，可以加考“韬略”，专取兵家将才。
甚至，可以加考“算学”，为户部、税部储备人才。
这些，虽然会触动一部分儒家门生的利益，但终归还在理解范围之内，属于“术”的范畴，动摇不了“经”的根本。
只要考试的核心，还是《四书》《五经》，那科举的根，就还在！
想到这里，李善长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反应过激了。
皇上嘛，喜欢搞点新花样，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只要自己把控好方向，引导皇上往“律法”、“算学”这些路子上走，那这件事，就还有的谈，还有的救！
李善长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拱了拱手，声音依旧有些干涩，但已经恢复了条理：“不知……皇上圣裁，欲加考何种科目？”
问完这句话，他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等待着朱元璋的答案。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朱元璋说出“律法”还是“韬略”，他都有一整套的话术来应对，保证能把这件事，控制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只见朱元璋神秘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李善长的问题。
他反而转过头，看向了站在旁边，同样一脸紧张的朱樉和朱棡。
“老二，老三，老四。”
“儿臣在！”
两人赶紧应道。
朱元璋指了指大殿中央那两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给李相，介绍介绍。”
“啊？”
朱樉和朱棡同时一愣。
介绍这玩意儿？
跟李善长介绍？
这……这跟科举有关系吗？
还有……我们的考验到底是什么？
三个人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但父皇的命令，他们可不敢不听。
朱樉硬着头皮站了起来，走到那个黑不溜秋的铁疙瘩旁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当朝宰相的产品推介会。
“咳咳……李相，您请看。”
朱樉指着那个被他自己都觉得丑到爆的小炮，“此物，乃是四弟，依据李先生所授‘仙法’，耗时数月，亲手打造而成。”
“其名为……迫击炮！”
“迫击炮？”
李善长眼皮跳了一下，他虽然是文官，但也是跟着朱元璋南征北战过的，对兵器并不陌生。可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不像炮啊。
这不就是个铁管子吗？
朱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李相，此炮看似简陋，实则内藏玄机！它无需繁琐的清理和装填，炮弹从口而入，落地即发，射速极快！且炮身轻便，一人可携，两人便可操作！”
“最关键的是！”朱樉的声调陡然拔高，“它发射的炮弹，不是实心铁球，而是……开花弹！”
“落地之后立刻爆炸，可炸裂成数百块弹片，十步之内，人畜不存！”
“嗡！”
李善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开花弹！
这个词他没听过，但立刻想到了类似的东西！
当年攻打集庆的时候，元军就用过类似的火器，叫“震天雷”，威力巨大。但那玩意儿，笨重无比，而且十次有五次炸不到人！
可眼前这门“迫击炮”，听这二皇子的描述，简直就是一件杀人利器！
就在李善长还在震惊中的时候，朱棡也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个缠满铜线的木头架子旁边。
相比于朱樉的咋咋呼呼，朱棡显得要沉稳一些。
他对着李善长，微微一躬身。
“李相，此物，名为‘手摇式电报机’，是我和二哥花了几个月时间造出来。”
“电……电报机？”
李善长感觉自己的词汇量，在今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朱棡指着那圈铜线和那个小木盒，缓缓解释道：“此物，可将文字，通过这根铜线，瞬间传至百里之外！”
“也就是说……”
朱棡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科学”的光芒。
“只要铜线铺设得当，我们在应天府说一句话，远在百里、千里之外的人，立刻就能知道！”
“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迫击炮”只是让李善长感到了震惊。
那么此刻的“发报机”，则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千里传音？！
这……这不是神仙才有的手段吗？！
他想起了古代传说中的“顺风耳”，那也只是传说啊！
可现在，皇子们竟然告诉他，他们用一堆破木头和铜线，就把这神仙手段给造出来了？！
李善长呆呆地看着那两个简陋到寒酸的“仙器”，又看了看一脸骄傲的朱樉和朱棡，以及旁边那位嘴角含笑，深不可测的皇帝陛下。
李善长活了六十多年，自问学富五车，经史子集无一不通。
可今天晚上，他感觉自己像个刚开蒙的村头顽童，站在国子监门口，听着里头的大学士讲天书。
他下意识地看向朱元璋，希望这位万岁爷能给个解释。
可朱元璋只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那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你自个儿悟”。
悟？
我悟个锤子啊！
李善长心里在咆哮，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
他只能把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奇形怪状的木头架子。
这玩意儿，真能……千里传音？
李善长心里头，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不是好奇，也不是震惊。
是怀疑。
彻头彻尾的，根深蒂固的怀疑。
他李善长作为大明朝的开国元勋，中书省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
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吹嘘能点石成金的方士，他见得多了去了。
在他看来，这所谓的“千里传音”，百分之百，就是个戏法！
那个叫“迫击炮”的玩意儿，听起来很吓人，尤其是那个“开花弹”，让他心里直冒寒气。
但他也信了几分。
火器这东西，有迹可循，无非就是把火药的威力做得更大，更巧。
就像之前的“火囊云霄辇”，就是大号孔明灯，属于“术”的精进，他能理解。
可这“千里传音”，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是只存在于话本里头的“法术”！
就凭这几个毛都还没长齐的皇子？就凭这么个破木头架子？
开什么玩笑！
李善长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眼神里那股子审视味道，已经不加掩饰了。
李善长这副表情，自然没能逃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朱樉和朱棡心里有点发虚。
这位李相的气场太强了，那眼神，看得他们心里有些打鼓。
然而，站在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朱棣，却笑了。
他往前站了一步，对着朱元璋一拱手，声音清朗。
“父皇。”
“儿臣看李相，似乎……不太相信我等兄弟的这点微末伎俩。”
这话一出，李善长心里“咯噔”一下。
这四皇子，好一张利嘴！
他刚想开口，用几句“岂敢岂敢，老臣只是闻所未闻，心中震撼罢了”的场面话搪塞过去。
朱棣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说道：“父皇，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既然李相不信，不如，就让我等，给李相现场演示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