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打谷场的老榆树,六本红账本便在灯笼下晃成一片。
小栓子踮着脚,冻红的手指刚要够到封皮,后领突然被人轻轻提住——王念慈裹着蓝布棉袍,发梢还沾着灶房的柴草灰,正笑着晃手里的竹条:“小皮猴,想挨罚唱《查账谣》?”
“念慈姐坏!”小栓子扭着身子要跑,却又舍不得似的回头看账本,“那…那我背两句总行吧?‘查账要查米缸底,查钱要查墙缝里——’”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娃娃拽着跑远,银铃似的笑声撞得灯笼纸沙沙响。
“杨靖!杨靖!”刘会计捧着一摞红纸跑过来,棉袄扣子系错了两颗,鼻尖冻得通红,“新印的《共审承诺书》!昨儿我在爹坟前烧了份,他活着时当三十年村账房,最恨糊涂账,这下能闭眼了。”他翻开最上面一本,纸页还带着油墨香,“你看这格式,收支明细、监督人、按手印的地方都标红了,妇女队说比供销社卖的账本还齐整。”
话音未落,张大山的铜锣声炸响。
这位黑红脸膛的副队长今儿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中山装,领口硬邦邦地翘着,手里攥着本厚得能砸核桃的《平安屯共信录》:“记工员都过来!咱副队长的账,今儿摊开晒!”
打谷场的石桌旁霎时围满人。
张大山“啪”地翻开账本,指甲盖儿厚的纸页哗哗响:“上月初一,买烟卷两包,八分;初二,给队部烧茶,茶叶半两,五分;十五,大丫上学车费三分——”他抬头扫过人群,声音突然拔高,“还有娃他娘说我偷藏酒钱?”
人群里冒出王老五的大嗓门:“您上月去县里开会,那顿客饭算集体开销,该平摊!”
张大山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抄起算盘“噼里啪啦”拨了通:“行!从下月烟钱里扣!”算盘珠子撞出脆响,惊得老榆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落在账本上的麻雀歪着脑袋,倒像在替大伙儿查账。
杨靖缩在人堆后头,摸了摸兜里的火柴盒——系统商城最后5积分换的,昨儿那台“留影匣”到底没熬过零下二十度,胶卷全冻成硬片子。
他望着张大山被人群围住的背影,系统面板上“集体认同度100%”的提示还在闪,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盆。
“杨兄弟!”
李家洼支书裹着羊皮袄挤进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解开竟是三十本手工账本册,封皮用烙铁压着“共信”二字,还带着焦糊香:“双河屯、小柳河都改了记账法,牛棚饲料都五人联签。可他们怕,说账本挂出来像揭短。”
杨靖望着灯笼下摇晃的红账本,风掀起一页纸,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王婶子卖鸡蛋的钱,有李大叔修犁的工分,还有巧云成亲时借的半袋白面。
“您帮传个话,”他搓了搓手,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雾,“账本挂得越高,风越吹越亮。”
午后的仓房飘着浆糊香。
王念慈跪在炕沿上,把裁好的红纸摊开,左手是家庭收支表,右手是监督权责栏,最底下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算盘。
“念慈姐,这婚书能当彩礼不?”二丫举着模板凑近看,辫梢的红绳扫过“婚助金”三个字。
“怎么不能?”王念慈蘸了蘸浆糊,“账本是彩礼,算盘是聘礼,比那些虚头巴脑的金镯子实在多了。”她抬头正撞见刘会计扒着门框往里瞧,“刘叔又犯愁了?公社要问,咱们就说这是新人自愿签的‘过日子合同’——难不成还不许小两口商量着花钱?”
刘会计挠了挠后颈:“可…可那婚助金是队里出的,万一……”
“万一啥?”王念慈把最后一页纸粘好,“上回巧云她爹说,有这账本盯着,小两口连拌嘴都少了。再说了,”她眨眨眼,“杨靖昨儿用系统换了袋红糖当奖品,谁账本记最清楚,就送谁——比公社发奖状实在多了。”
傍晚的风裹着雪粒子往窗缝里钻。
杨靖蜷在奶奶的热炕头,系统面板上“跨县联审联盟创建权限已解锁”的提示闪得刺眼。
他没急着点,反而摸出王念慈的针线盒,里面躺着张皱巴巴的截图——是昨夜系统弹的“集体认同度达标”界面,背面他刚用铅笔写了三行字:“一不夺权,二不改粮,三要百姓能查账。”
“大山叔!再念一遍!”窗外传来小娃娃的嚷嚷。
张大山的大嗓门混着风声灌进来:“谁经手?我爹!谁监督?我妈!谁兜底?咱家大黄狗!”紧接着是狗叫和娃娃们的哄笑。
杨靖掀起窗帘一角,打谷场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晃,“路”字被雪水晕开,真像条蜿蜒的河,往远处的雪野里淌。
“明儿个是赶集日。”奶奶翻着柜里的旧布,突然念叨,“双河屯供销社的李掌柜昨儿来借秤,说这两天来问账本的人比买糖的还多。”
杨靖把针线盒往炕席底下塞了塞,系统面板的光在他眼底晃了晃。
窗外的灯笼又晃了晃,照得雪地亮堂堂的,像撒了层碎银子。
他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混着雪粒落在棉袄上的轻响——不知道是哪个屯的人,摸着黑往平安屯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