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歇,姜昭棠胸中翻涌的郁气终是消散了些许。
裴殷都早已支撑不住,浑身脱力般瘫伏在地,仅凭着一丝意念勉强维持着跪姿,额头下的金砖上,暗红的血泊已凝聚成一小滩,顺着砖缝缓缓蔓延。
姜昭棠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声道:“洛阳黑冰台所属,玩忽职守,致使奸贼渗透,尽数斩首,以儆效尤!传朕旨意,从各地抽调精锐,即刻赶赴洛阳衙门,接管监察事宜,若再敢有半分疏漏,提头来见!”
顿了顿,他目光落在裴殷都颤抖的背影上,语气冷沉:“至于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卸去北使一职,自己去北疆吧,忘了自己的名姓,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觉得立下的功劳足以恕罪,什么时候便自己回长安,继续当你这听风使。”
裴殷都闻言,如蒙大赦,拼尽全力撑起身子,重重叩首:“臣……将拼死效力,以功赎罪,不负陛下宽宥!”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架着他的胳膊,缓缓拖出了大殿。
姜昭棠凝望着奏表上罗列的名姓,眼底骤然翻涌着凛冽刺骨的杀气,一股失控的焦灼如毒藤般死死缠绕住心神。
若非牵涉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这些人早该株连九族、挫骨扬灰,坠入无间地狱!
洛阳城也该来一场血洗般的大换血,涤尽旧人、重塑新局,唯有如此,他那颗悬着的心方能彻底安稳。
“传旨。”
“敕洛阳,凡涉事官员,不论情由,不分轻重,悉皆夷族抄家,以正国法!着秦渊于一月之内,整肃洛阳吏治,涤荡奸邪。自今而后,若有敢抗旨不遵、私奉北溟教者,罪及九族,绝不宽宥!
另,命江州南听风使柳清澜进驻洛阳,监管总理黑冰台重建。
洛阳折冲府即行除名,更号为枭虏卫,定编三千,特命济川伯韦震,擢任枭虏卫大统领,总领卫中诸事,整饬军纪,镇戍京畿。”
“让刘勃韬押那两个鲜卑人回来,朕要拿他们的人头制成酒壶给拓跋烈送去。”
“喏,即刻传旨。”滕内侍刚想出去,却被圣人喊住。
“你说……此番老四和秦渊历经艰险,你说,该给什么赏赐好呢?”
“哎呦,陛下,您乾纲独断,该赏赐什么,我这蠢笨奴婢可不能给什么建议。”
姜昭棠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老四是朕的儿子自然好说,只是这秦渊已经是侯爵,又官居三品,已是封疆大吏,朕真是不知道该赏些什么……”
滕内侍凑近道:“陛下,秦侯去上任前曾与奴婢开过一桩玩笑。”
“说说看。”
“他说,陛下在他心目中像个严厉的长辈,他生怕办不好这桩差事回来被您责罚,奴婢当时就说啊,何必如此担忧呢,侯爷如此聪慧之人,定能马到成功,他便说,但愿吧,希望一切顺利,解决完这些麻烦事儿早点回家,他要早点回来守着孩儿长大。”
姜昭棠无奈一笑道:“这臭小子,白瞎了他这仙人一般的传承,还是蔫蔫儿的模样,不思进取,我看也不用赏什么,如今她已什么都不缺,让他在呆一段时间就让他回来吧,这么长时间不见,心里还怪惦念的。”
“不过……立了这么大的一桩功劳,什么都不赏赐倒不合适。”姜昭棠沉思片刻,笑道:“就赏秦氏嫡子为翊卫校尉吧,让秘书省将文书写的漂亮些。”
滕内侍捂嘴一笑道:“陛下英明,秦侯顾家,听闻此消息一定开心的不得了。”
……
翌日天方破晓,晨雾尚未散尽,秦渊已起身伏案。
他先提笔给长安家中写了封家书,又修书一封致江州谢山长,报了平安,叮嘱仆从快马加急送出。诸事办妥,他便径直走向厨房,亲手张罗起晨间膳食。
于秦渊而言,烹饪是最解压的活动,灶台前,杂念皆被抛诸脑后,眼中唯有食材,脑海里所思所虑,不过是如何以精妙手法,将食材烹制成舌尖盛宴,这是沉淀心神的绝佳方式。
秦渊正专注地揉着一团面团,他掌心力道均匀,面团在案板上渐渐变得光滑柔韧,案头摆着备好的食材,新摘的嫩韭还带着晨露的清甜,被细细切成碎末,腌好的腊肉肥瘦相间,切成细碎的丁儿,再加上几颗切碎的干虾仁提鲜,红白绿三色相间,光是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他亲自出手,自然不能做简单的东西,前些天看到南市上居然还有卖河虾的,只不过买的人寥寥无几,都觉得这是稀奇古怪的水产,哪怕有买的,也都是一股脑的丢水里煮,然后带壳咬碎吞下去,鲜味是有一些,但终归不是正统的吃法。
秦渊看到了自然不能放过,腊肉丁再加上嫩韭,放些虾肉,包成韭菜盒子,咬一口神仙都不换。
被煎的两面金黄的韭菜盒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也不等凉透,咬了一口,哈着热气品味了一番,香的差点眼泪都掉下来。
“怎的起得这般早?”叶楚然倚在厨房门框上,青丝垂肩,眼底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含笑望着灶台前的身影。
秦渊闻声回头,伸手将她拉至身前,从盘中拣了个小巧的韭菜盒子,放到嘴边吹了吹,待热气稍散,便递到她唇边:“尝尝味道如何。”
叶楚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微微张口咬下一小块。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韭菜的鲜,腊肉的香与虾仁的清甜瞬间在舌尖炸开,她嚼了两下,眼眸骤然亮了起来,索性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眉眼间漾着满足的笑意。
秦渊擦净指尖的面粉,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笑道:“味道如何?”
叶楚然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小口吞咽着,轻轻“嗯”了一声,声线软糯:“很好吃。”
“昨夜寻了你许久,去哪了?”秦渊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掠起一丝痒意。
叶楚然嗔怪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寻我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秦渊挑眉,“自然是同我一起安歇。”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叶楚然眸光微垂,轻声道:“那晚之事,我只当是一场荒唐梦。我不图你名分,不图你富贵,往后你我各司其位,一如往常便好。”
“荒唐梦?”秦渊眉头微蹙,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低头便在她柔软的樱唇上印下一个吻,问道:“这也是梦?”
叶楚然身子微僵,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挣了挣,嘴角微微噘起:“反正我拗不过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便是。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绝不做妾,但我也知道没有做正妻的资格,所以保持现状就很好。”
“你心里有我?”
叶楚然蹙了蹙眉,使劲的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没好气道:“便宜都让你占尽了,若心里没你,你现在早就是条尸体了。”
秦渊思忖片刻,笑道:“你只需待在我身边,往后,我便是你的家人,你的阿娘也由我来奉养,咱们携手共度这一生吧。”
叶楚然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动容,轻声道:“只要你不赶我走,这世上,我便哪里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