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之上,夜深露重,晚风卷着洛水的湿意掠过车帘,
莫君澜挑眉调侃:“你去寻刘总管借兵整饬折冲府,倒是没看出来,你这是要将一州军政大权,尽数攥在手中?”
秦渊语气坦然:“身为刺史,辖内军政之事,本就该一体统筹,何来该不该?”
“这话可不敢随便说。地方文武泾渭分明,相互制衡,本就是朝廷定下来的常理,更是圣人乐见其成的局面。况且洛阳乃京畿重地,折冲府与禁军素来只听朝廷调遣,刺史即便要动用兵符,也需长史从中协调,层层报备,朝廷那边更是半点含糊不得。”
秦渊笑道:“实际情况,刺史本就是一州事务的总领,只要合乎情理,寻常调派之事,两府多半不会驳了一州刺史的颜面,哪来那般繁琐?”
“不提这个了,其实今天郑家没必要得罪,而且你做的那首诗,实在狂悖了些,肯定有人要拿着做文章。”莫君澜叹了口气道。
秦渊眼底泛起一抹狡黠色:“最好圣人能赐我个功过相抵才好。”
莫君澜看他这模样,骤然会意道:“你是故意的?”
“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侯爷,官居三品刺史,封疆大吏,圣人还能怎么赏我呢?我这个年纪,闯祸犯错狂妄才是本色,整天端着神鬼莫测的高深模样,别人会把我当妖怪,诡案已破,我在洛,再回长安,我就陪着小姝,看着孩儿长大,待在骊山里闭关休息,在外钻营,实在太累。”
莫君澜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一口气,秦渊说的是实话,但却与大家族的兴盛之道不符,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还往灶口中添柴,而不是从中抽柴,在他眼里,秦氏初兴,正是激流勇进的时候。
“大哥,我知道你在想,我现在停滞不前不合时宜?”
莫君澜怔了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但现在不到藏拙的时候,应该多立些功劳,这样家族才能享受更多的恩荫。”
秦渊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莫氏是凭借一刀一剑杀出来的家族荣耀,而秦氏的功劳得来却太快,有一句话许多长辈都与我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不能太出挑,不然很容易被当成出头的被砍掉。”
“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有了孩子,我不愿意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莫君澜苦笑着点头,无奈道:“你是人间的智者,我这等平庸之人没有你这样的见识,我只能听阿耶的话,要想维持莫氏的荣耀,只能靠手中的横刀,身上的伤痕去跟君主讨要,我自始至终,坚定不移的相信,所以逢战必先,拼死拿首功。”
“岳丈回返钜鹿之后,身体如何?”
“身体还行,就是没有以前的精神气,以前安排事情总是雷厉风行,如今总要考虑许久,看着有些优柔寡断了。”
秦渊摇头道:“大哥你要记住一句话,岳丈是莫家不倒的战旗,他必然要承受更多来自外界的压力,风险自担者,落子不易啊。”
莫君澜愣了片刻,缄默不语,只是看向窗外的夜色。
…………
“混账!简直混账至极!”姜昭棠双目赤红如燃,胸腔怒火翻涌,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猛地扬手将御案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竹简碰撞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殿内宦官宫女早已吓得寒蝉若噤,齐刷刷跪伏于地,头颅死死抵着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滕内侍见状,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后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姜昭棠顺着脊背,声音柔缓如丝:“陛下息怒,气大伤身啊。洛阳虽遇凶险,可秦侯已然力挽狂澜,转危为安,这皆是陛下福泽深厚、广积善德,方能得天佑大华。”
姜昭棠粗喘着粗气,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洛阳黑冰台形同虚设!竟让鲜卑奴贼渗透到这般地步!若非朕察觉端倪,提前派秦渊前往坐镇,这奸贼岂不是仍在朕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欺人太甚!真当朕的洛阳是他们鲜卑人的后花园不成!”
怒火越烧越烈,他猛地挥开滕内侍的手,厉声喝道:“传裴殷都!让他滚进来!朕倒要问问,他这个北使是怎么当的!”
滕内侍连忙躬身应是,一边安抚着陛下的情绪,一边赔笑道:“陛下放心,奴婢早料到您会传唤裴大人,已让他在殿外候着了。”
“叫他立刻滚进来!”
话音未落,裴殷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膝行着挪进大殿,重重跪伏在地,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姜昭棠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裴殷都,朕看你这个北使,是当到头了。”
“臣……臣万死莫赎!”裴殷都声音发颤,连叩了几个响头,额头很快渗出血迹。
姜昭棠寒声道:“朕且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黑冰台执掌京畿监察,统摄百官动向,如今洛阳出了这等滔天大祸,你,如何解释?”
裴殷都身子抖得更烈,额头抵着地面:“臣罪该万死!臣先前总想着,洛阳乃大华中枢,卫戍森严,又是京畿腹地,贼人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地公然作乱,是以……是以将监察重心多放在了边境州县与地方州府,生怕那些偏远之地防务松懈,给了莽族可乘之机。”
他顿了顿,咽了口口水:“臣一时糊涂,竟忘了最险之处便是最安之处的道理,错估了贼人的野心与狡诈,才让他们钻了空子,致使洛阳防线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臣识人不明、调度失当,愧对于陛下的信任,愧对于大华百姓,恳请陛下治罪!”
说罢,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迹混着冷汗晕开,在金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整个人伏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等着姜昭棠的发落。
姜昭棠怒不可遏,走下御台,一脚将其踹倒,没头没脸的踩了下去。
“混账东西,若不是看你还有些薄功,今日朕就宰了你,居然犯了这么大的纰漏,对得起朕对你的信任么!愚蠢如斯!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