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平静的湖面下,仿佛被哪吒的到来所惊动,又像是感知到熟悉的气息而欢欣,无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鱼儿纷纷跃出水面!
这些鱼绝非凡品。有的通体银白,鳞片在阳光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有的赤红如焰,跃动时拖曳出细碎的火星;有的背生双翼,形如飞梭;有的头角峥嵘,隐隐有龙相……它们大小不一,但无一例外灵气充盈,生机勃勃。此刻,它们并非为了觅食或嬉戏,而是仿佛朝圣般,争先恐后地跃向空中,目标直指——哪吒身后被倒吊着的巽二郎!
“噗!”“啪!”“咻!”
一条尺许长的银鳞鱼率先发力,修长有力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抽在巽二郎因为倒吊而正对着湖面的左脸上。声音清脆,力道不小,巽二郎只觉得左颊一麻,随即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无数条鱼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排着队、找准角度,从湖中跃起,那闪烁着各色灵光的鱼尾,或宽或窄,或硬或软,带着湖水冰凉的温度和或轻或重的力道,噼里啪啦、络绎不绝地招呼在巽二郎的脸上、头上、甚至因为挣扎而露出的脖颈上。
“啪!啪!啪!”
清脆的击打声连成一片,在这静谧的湖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又滑稽。巽二郎被抽得晕头转向,眼前金星乱冒。他试图扭动身体躲避,但混天绫的束缚让他连转动脖颈都困难。那些鱼尾抽来的角度刁钻,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他感到清晰的疼痛和羞辱,又不会真正伤及他的仙体根本。冰凉的湖水随着鱼尾的拍打溅到他脸上、身上,与他此刻内心的憋屈、愤怒、恐惧混合在一起,滋味难以言表。
哪吒依旧在前面不紧不慢地滑行,背影挺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仿佛身后那场“鱼尾扇脸”的闹剧与他毫无关系。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平视前方,空洞而冷漠。
然而,若有人能窥见他此刻的内心,便会发现那寒冰覆盖之下,正有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愉悦在悄然滋生。如同极地深寒中,偶然冒出的一个调皮气泡。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
他在心里默数着。是的,他刻意降低了风火轮滑行的速度,控制着混天绫拖拽巽二郎的高度和角度,确保每一尾跃起的、有灵性的湖鱼,都能“恰好”够到,并能用最舒服的姿态甩出那记“大比兜”。他甚至暗中调动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本源的气息,安抚并引导着这些湖中灵鱼——它们大多是他幼时无聊,从各处搜罗来投放入湖,或干脆点化催生的,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与服从。
‘这条银线鳕鱼尾劲不错,抽得位置正。嗯,那条火云鲤…焰气收敛了,只用了肉身力道,懂事。’他近乎冷酷地评判着,同时精确地计数。当数到第三百零二时,他们已经滑行到了大湖的对岸。前方不再是浩渺的水面,而是一片坚实、微微高出水面的白石滩涂。
巽二郎的脸已经彻底肿了起来,原本还算周正的面容此刻胖了两圈,红中带紫,尤其两颊高高鼓起,眼皮也耷拉着,几乎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被不断拍打的皮球,嗡嗡作响,脸上早已麻木,只剩下火辣辣的钝痛和挥之不去的、被鱼腥味包裹的屈辱感。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几片细碎的、带着灵光的鱼鳞嵌在了他肿胀的皮肤褶皱里。
哪吒终于停下了滑行,风火轮悬停在离地三寸的空中。他依旧没回头,只是意念微动,混天绫松开了巽二郎的脚踝。
“噗通!”
巽二郎结结实实地摔在细腻温润的白石滩涂上,虽然不高,但猝不及防加上浑身僵硬,还是摔得他闷哼一声,五脏六腑都震了震。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仙元依旧被禁锢着,只能像个翻不过身的乌龟,狼狈地扑腾了几下。
哪吒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投向滩涂后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风格极其古朴、甚至可以说与周遭仙家气象有些“格格不入”的院落。
院落占地不算特别广大,但布局精巧。外围是一圈矮矮的、用不规则青石垒砌的院墙,墙头覆盖着厚厚的、生机勃勃的墨绿色苔藓,几株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从石缝中探出,随风轻颤。院门是两扇厚重的、带有明显商周时期特征的青铜门扉,门上铸有古朴的饕餮纹与云雷纹,绿锈斑驳,透着岁月的沉淀感,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非木非玉的匾额,以古朴的金文镌刻着两个大字——“靖安”。门前并无石狮或其他瑞兽,只左右各种了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虽是盛夏,梅枝依旧苍劲,叶片青翠。
越过院墙,可见院内主体建筑是一座两层的木结构小楼。小楼的样式极为古老,飞檐斗拱,屋脊两端有简单的鸱吻装饰,木料呈深沉的暗红色,像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紫檀或血檀,表面有着天然的光润,而非后期漆饰。楼宇门窗的格局也显厚重,窗棂是简洁的直棂式,糊着某种半透明的、泛着珍珠光泽的鲛绡。
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小楼,而是院落中栽种得满满当当、高低错落的树木——清一色的枫树。
并非凡间秋日那种绚烂如火的红枫,也非某些仙家福地培育的七彩灵枫。这里的枫树,叶片是一种极其纯粹、浓郁、仿佛凝固了晚霞最深处的“赤红”。这种红,在充沛仙灵之气的滋养下,呈现出一种内敛而饱满的光泽,即便在盛夏的阳光直射下,也不显得刺眼,反而有种沉静的华美。枫树高矮不一,有的粗壮如盖,树冠亭亭如云;有的纤细秀颀,枝叶扶疏。它们看似随意地点缀在院落各处,廊前、窗下、小径旁、甚至从二楼延伸出的露台边缘探出枝桠,实则暗合某种玄妙的阵势,使得整个院落虽植满红枫,却丝毫不觉拥挤憋闷,反而有种层次分明的清幽与深邃。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赤红枫叶筛落下来,在地面、在白石小径、在木质回廊上投下斑驳陆离的、不断晃动的金色与暗红色光影。空气清凉宜人,带着枫叶特有的、一丝微苦的清香,与湖面飘来的水汽混合,沁人心脾。整个院落干净得一尘不染,连一片落叶都见不到——显然有阵法维持,或者是有专人时时精心洒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