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推开宿舍门时，走廊的声控灯刚熄灭。他没开灯，径直走向书桌，将工具包放在右上角，取出那块从K7区带回的金属残片。台灯亮起，光斑落在笔记本摊开的一页上，钛合金相图的线条尚未画完，笔尖停在晶格交界处。
敲门声响起。
他抬眼看向门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签字笔尾端。门外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试探性的轻叩，只有一次清晰、沉稳的三下敲击——是张建军的习惯。
陈御风起身，拉开门栓。
张建军站在门口，未穿制服，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空军蓝衬衫，袖口卷至小臂，露出那道旧疤。他右手捧着一本书，封面泛黄，边角磨损，书脊用胶带反复粘合过。夜风吹动楼道尽头的窗帘，陈御风看见教官肩头落了一层薄灰，像是刚从远处走来。
“还没睡？”张建军声音低而平，不似询问，更像确认。
陈御风侧身让开通道，“刚整理完材料数据。”
张建军迈进屋内，目光扫过桌面：残片、笔记、签字笔、上海牌机械表。他在床沿坐下，将书递出。
“明天集训，你代我领队。”
陈御风未接，视线落在书封上——《航空发动机原理》，1983年版。他抬头。
“为什么是我？”
张建军没回答，只是将书往前送了半寸。纸张边缘已脆化，轻轻一碰便发出细微的沙响。
陈御风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封面粗糙的纹理。他翻开扉页，一行墨字跃入眼帘：“天命由人不由天”。笔锋刚劲，力透纸背，与办公室墙上那幅书法出自同一手笔。
他合上书，指节压住封皮。
“您知道这个安排不合常规。”他说，“集训队长历来由教官指定，且需提前报备飞行部。现在临时更换人选，没有流程依据。”
张建军点头，“我知道。”
“而且赵天翔也在候选名单里。他是交换生代表，履历完整，背景清白。选他更符合程序。”
“但他不是你。”张建军看着他，眉骨上的疤痕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暗影，“你今天查了假料，识破了陷阱，还拉进了周子豪。这不是巧合，是你在主动织网。”
陈御风沉默。
“你以为我在测试你？”张建军低声，“不。我在移交责任。”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陈御风。“十年前，我带过一个学生。他在试飞中遇到双发停车，本可以弹射，但他选择压杆俯冲，把飞机引向无人区。最后……只剩一块残翼被找到。”
陈御风呼吸微滞。
“调查组说事故原因是飞行员操作失误。我说是发动机设计缺陷。没人信。后来我被调离一线，再没见过那孩子的父母。”张建军转过身，“但我知道，那天的风速、高度、油量配比，都不支持‘误判’这个结论。问题是，我没有证据。”
他盯着陈御风，“现在你出现了。你能在模拟器里做出殷麦曼翻转，能一眼看出航模重心偏差，能在废料场识破掺铝假料。这些不是天赋就能解释的。你在预知。”
陈御风瞳孔微缩。
“我不问你从哪来，也不问你怎么知道。”张建军走近一步，“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有一天，你手里握着能改写国产航发命运的数据，你会不会交出去？哪怕代价是被打压、被孤立、被整个体系排斥？”
陈御风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扉页那六个字仿佛在掌心发烫。
他缓缓开口：“我会亲手造出它。”
张建军嘴角微动，抬手拍在他左肩，力道沉实。“那就别再把自己当学员。明天早上六点，集训场见。所有队员等你下达第一个指令。”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陈御风叫住他，“这书……您留着吧。这是您的东西。”
张建军手搭上门把，回头，“我已经读过了。现在轮到你。”
门关上前，他又补了一句：“记住，战机的命，在飞行员手里，更在研发者心里。”
门锁咔哒合上。
陈御风站在原地，手中书册沉重如铁。他走回书桌，将书平放中央，翻开空白页，取出签字笔，写下三行字：
控速极限？
编队协同？
突发应对？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一行小字：系统签到点是否覆盖集训区？
他摘下手腕上的上海牌机械表，轻轻搁在书页右侧。表盘玻璃映着灯光，分针正指向十二点零七分。
窗外，校园归于寂静。远处飞行区的导航灯仍在闪烁，红白交替，规律如心跳。
他起身，取下门后挂着的藏青色飞行夹克，抖平褶皱，重新挂回原位，位置比平时高出两指宽，确保第一眼就能看见。
然后他坐回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明日集训人员名单。鼠标滑动，停留在“周子豪”姓名上方。三秒后，点击右键，备注栏输入：“材料分析优先级A，隔离通讯权限”。
屏幕冷光映在他脸上，左侧虎牙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他合上电脑，闭眼三秒，再睁时目光清明。
钥匙串挂在椅背钩子上，随着空调风轻微晃动，金属环碰撞发出细响。
他伸手握住夹克拉链头，来回拉动两次，确认顺滑无阻。
明天第一个动作必须干脆——拉链到底，抬头进场，目光扫过队列，直接下令：“列队，检查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