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楼下的风比刚才更紧了些，卷着地面没化透的残雪，打在脸上像小沙粒。
林暮把江川给的那张五十块钱捏在手里，纸币被体温焐得有些软。
他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左右看了看，西边街角有个亮着灯的早餐铺。
胃里还是隐隐作痛，空得发慌。
林暮紧了紧领口，往铺子走。
塑料门帘掀开时带着一股热气，混着面香和酱油味扑面而来，跟外面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
铺子里人不多，两个穿病号服的家属坐在角落喝粥，老板系着油腻的围裙在灶台前忙活。
要点啥？老板抬头问。
林暮往灶台瞅了瞅，蒸笼里冒着白汽，看不清里面是啥馅的。
有...有小米粥吗？他声音有点抖，不是冷的，是紧张——江川给的钱，他得花在点子上。
有！刚熬好的！要几碗？老板指了指旁边的保温桶。
两碗吧，再要两个肉包子，两个素包子，素的要韭菜鸡蛋的。林暮想了想。
江川肯定没好好吃饭，江川以前说过喜欢韭菜馅，虽然现在可能没胃口，但热乎的总比冷馒头强。
好嘞！一共十五。老板麻利地盛粥，装包子。
林暮递过五十块，老板找了三十五，都是皱巴巴的零钱。
他把钱仔细叠好塞进口袋，接过塑料袋。
粥碗用塑料袋套着，有点烫手，包子热乎乎的隔着袋子都能感觉到温度。
他又看了看柜台里的面包，犹豫了一下，拿了个最便宜的白馒头——自己吃这个就行，省点钱。
再要个白馒头。
一块。老板把馒头丢进袋子。
林暮拎着袋子出门，风又灌了他一脖子冷。
他把袋子往怀里揣了揣，想让粥和包子凉得慢点。
往住院部走的路上，胃里稍微舒服了点，大概是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可心头随即一紧——江川趴在床沿的疲惫身影，江父干裂起皮的嘴唇——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住院部大厅比刚才人多了，挂号处排起了队。
林暮没坐电梯，直接爬楼梯，三楼的楼梯口还是堆着那几个黑色垃圾袋，酸臭味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他走到三楼走廊，离302病房还有段距离，就听见一阵吵嚷声，像有人在吵架，声音又尖又亮，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林暮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他皱着眉仔细听，心脏突然一紧——是林建国。
怎么会是他？
林暮下意识地想躲，往楼梯间缩了缩，手里的塑料袋被捏得变了形，热粥差点洒出来。
他探出头，看见302病房门口围了几个人，一个穿着旧棉袄的男人背对着他，正指着病房门大声嚷嚷，唾沫星子飞得老远。
就是林建国。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邋遢了，头发油腻地粘在头皮上，棉袄领子脏得发亮，袖口磨出了毛边。
几个路过的护士停下脚步往这边看，5床那个老太太的女儿也站在门口，抱着胳膊皱着眉。
林暮！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出来！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啊？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
林建国的声音又拔高了八度，震得走廊顶上的灯都似乎晃了晃。
林暮的手抖得厉害，胃里的疼痛突然加剧。
他想转身跑，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他知道林建国为什么找过来——肯定不是关心他，八成是又缺钱了，或者觉得他丢人现眼。
江川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副疲惫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黑明显，只是眼神比刚才锐利多了。
他靠在门框上，看着林建国，眉头皱得死紧，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谁？在这儿吵什么？
林建国转过身，看到是江川，唾沫星子喷得更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勾引我儿子不学好，现在还把他藏起来了？
江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往前走了一步，虽然疲惫，但身形依旧挡得严实：嘴巴放干净点。
林建国梗着脖子，一副无赖相：我放不干净怎么了？林暮！你给我出来！跟我回家！你爸我还在这儿呢，你天天守着外人算什么事？啊？不孝子！白眼狼！
林暮站在走廊拐角，看着林建国指着江川骂，看着江川紧绷的侧脸，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手脚冰凉。
他知道自己不能躲，可脚就是不听使唤。
林建国突然瞥见了角落里的林暮，甩开膀子就冲了过去：看什么看！你还敢躲？！
林暮吓得往后缩，手里的塑料袋一声掉在地上，一个包子滚了出来，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滚了几圈。
别动他。
江川他几乎是同时挡在了林暮身前，像一堵墙，把林暮和林建国隔开。
林暮的脸撞在江川的后背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汗味和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那是江川身上熟悉的味道，让他瞬间安定了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江川棉袄的衣角。
江川...他小声叫了一句，声音发颤。
江川没回头，只是肩膀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安抚他。
林建国被江川挡住，气得跳脚：你他妈还护着他？我告诉你，这是我们林家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林暮，你给我过来！不然我...
不然你怎么样？在医院撒野？还是想动手？江川打断他，眼神冷得像冰。
林建国被江川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怵，但嘴上还是硬：我教训我儿子，天经地义！他放着亲生父亲不管，天天伺候你那个瘫子爹，像什么话？传出去丢不丢人！
你闭嘴！我爸怎么样轮不到你评价。江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就评价了怎么着？一个瘫子，活着也是拖累...林建国也来了劲，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江川脸上。
的一声脆响。
林暮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江川扬手给了林建国一巴掌。
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响亮，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国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川，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暴怒：你敢打我？！
再骂一句试试。江川的手还扬着，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他本来就累得够呛，被林建国这么一闹，火气彻底压不住了。
林暮吓得抓紧了江川的衣角，心脏砰砰直跳。他怕江川惹上麻烦，更怕林建国发疯。
打人了！打人了！医院打人了！快来人啊！林建国突然撒起泼来，声音又尖又亮。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5床的家属皱着眉说：小伙子怎么动手打人呢？
另一个路过的大爷摇摇头：有话好好说嘛。
江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但他没再动手，只是死死盯着林建国，像盯着什么脏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快步走了过来，是302病房的责任护士李姐，林暮昨天见过她给江父换药。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两人中间：
吵什么吵！
林建国还在嚷嚷：他打人！这个小杂种打人！
李姐没理他，眼睛扫过江川，又看了看缩在江川身后的林暮。
最后落在林建国身上，语气严肃：医院是安静场所，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要吵出去吵！再在这里闹，我马上叫保安！
林建国的嚷嚷声顿时小了下去，只是还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瞪着江川。
走廊里安静了些，只剩下林建国粗重的喘气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声。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看了，也渐渐散开了。
李姐又警告地看了林建国一眼：要是影响到其他病人，我们直接报警。
说完，她转身进了302病房，大概是去看江父有没有被吵醒。
林建国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看江川，又看看缩在江川身后的林暮，眼神里又恨又怒。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三个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