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风比上周末更冷了些,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林暮揣着口袋里的五百块钱,手心沁出的汗把崭新的钞票洇得有点潮。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蹦跶得厉害。
领奖金的过程比他想象的简单。张老师在办公室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本烫金证书递给他时,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林暮啊,真是给咱们学校争光了!这可是市里的一等奖,不容易。”
林暮接过信封和证书,手指有点抖。证书的边角硌得手心发疼,信封沉甸甸的,里面是五百块钱,是他长这么大,靠自己挣来的第一笔“大钱”。他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张老师”,声音还是有点哑,上周跟王磊冲突时喊坏的嗓子还没完全好利索。
“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画得好。”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鼓励的意思,“好好画,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对了,你的画下个月要去市里参加巡展,到时候学校会统一安排车。”
林暮点点头,把证书小心地塞进书包里,又把信封揣回口袋,紧紧攥着。走出办公楼的时候,阳光正好越过教学楼的顶,斜斜地照在操场上,给灰蒙蒙的煤渣跑道镀上了一层薄金。风依旧冷,但他心里那点暖烘烘的感觉又冒了上来,比上周接到电话时更真切。
他没回教室,跟班主任请了假,说有点事。班主任知道他得奖的事,笑着挥挥手让他去了。林暮走出校门,沿着熟悉的路往街里走。街上人不多,大多是上班的工人和上学的孩子,自行车铃铛声和摩托车引擎声混杂在一起,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刺耳。路边的梧桐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双双枯瘦的手。
他要去康健药店。铁北就两家像样的药店,康健药店是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在街中心十字路口,一个红底白字的招牌,风吹日晒得有点褪色,“康”字的最后一笔都快要看不清了。
走到药店门口时,林暮深吸了口气。玻璃门里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中药的苦味,是他不太熟悉的味道。他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叮铃叮铃响了两声,有点刺耳。
“买点什么?”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扫了林暮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柜台上放着一个老式的算盘,算珠被磨得发亮。
“我……我买点营养品。”林暮走到柜台前,声音有点发紧。他很少来药店,总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带着点压抑。
“给谁买?”女人一边问,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
“给……给一个叔叔,”林暮说,“他身体不太好,需要补充营养。”他想起江川说过,江父总是咳嗽,医生说要加强营养。
“老年人?”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五十多了。”林暮点点头。
“行,里面货架上有,自己去看。”女人指了指里面,又低下头继续打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响。
林暮应了声“谢谢”,往里走。货架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标签上的字密密麻麻的。他沿着货架慢慢走,眼睛扫过一排排的保健品。有各种牌子的蛋白粉、氨基酸、维生素,价格从几十到几百不等。他看得有点眼花缭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信封。
五百块。他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他在蛋白粉货架前停下脚步。各种牌子的蛋白粉摆在那里,包装大同小异。他想起江川之前买的那种,是最便宜的袋装,每次冲出来都有点结块。他拿起一罐包装看起来比较好的,上面印着“中老年高钙蛋白粉”,是个国内知名的牌子。他翻过来看了看价格标签——328元。
林暮的心跳了一下。有点贵。他放下这罐,拿起旁边一罐小一点的,价格是268元。但他仔细看了看说明,这个小罐的蛋白质含量比大罐的低不少。
他犹豫了。三百多块,几乎是奖金的一大半了。他想起自己的素描班,老师说他基础差,得找个好点的培训班系统学一下,不然考美院悬。那八百块的短期班学费,他到现在还没凑够。
可是……他想起江父躺在床上咳嗽的样子,想起江川每次买最便宜蛋白粉时无奈的表情,想起江川为了那点医药费,手上又添的新茧子。
林暮咬了咬嘴唇,把那罐328元的蛋白粉放回货架,又拿起旁边另一罐同品牌的。这个是罐装的,净含量比那个少一点,但价格标签上写着——298元。他仔细看了看成分表,蛋白质含量和钙含量都挺高,说明上写着“易吸收,适合中老年人群”。
就这个吧。
他抱着蛋白粉罐子,又走到钙片货架前。钙片的种类更多,他挑了半天,选了一种标注着“中老年型,60片装”的钙片,价格是120元。60片,一天两片的话,能吃一个月。
拿着蛋白粉和钙片走到柜台前,那个女人抬起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又低下头算账。
“蛋白粉298,钙片120,一共418。”女人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扫进塑料袋里,“有会员卡吗?”
“没有。”林暮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厚厚的信封,小心地抽出五张崭新的一百块钱递过去。
女人接过钱,在验钞机里过了一遍,哗啦啦的声音让林暮有点紧张。她数了找零的82块钱递回来,林暮数了数,没错,是八十二块。他把八十块小心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另外两块钱塞进了书包外侧的小兜里。
“拿好。”女人把装着蛋白粉和钙片的塑料袋推到他面前。
“谢谢。”林暮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袋子有点沉,勒得手指有点疼。
走出药店,风铃又叮铃叮铃响了两声。外面的风更大了,吹得他一个踉跄。他把袋子往怀里紧了紧,快步往江川家的方向走。
怀里的蛋白粉和钙片隔着薄薄的塑料袋传来冰凉的触感,但林暮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四百一十八块,剩下的八十二块,加上他之前攒的一点零钱,报那个短期素描班应该差不多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袋子,蛋白粉罐子和钙片瓶子硌着他的胳膊。他能想象出江父收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也许会有点惊讶,也许会很高兴。江川呢?江川大概会皱着眉说他浪费钱,但眼神里应该会有笑意吧。
想到这里,林暮忍不住加快了脚步。风卷着尘土打在他脸上,有点疼,但他不在乎。他甚至觉得,今天的风好像都没那么冷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层似乎薄了点,隐约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他握紧了怀里的袋子,脚步坚定地朝着江川家的方向走去。筒子楼的轮廓在远处已经能看见了,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在寒风中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