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突然变猛了，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往人脸上扑。操场边的寂静被这风声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从教学楼方向传来，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上课时间不回教室！”
声音洪亮，带着体育老师特有的那种穿透力，像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或者说凝固）的水面。围观的学生们像是被烫到一样，瞬间骚动起来，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有人则踮着脚往里面张望，显然还没看够热闹。
林暮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体育赵老师，一个身材敦实、脾气不算太好但还算公正的中年男人。他教过林暮的体育课，记得这个老师嗓门大，走路带风，每次训话都像在吹哨子。
江川似乎也听到了，他原本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准备迎接什么。他的目光从地上的王磊身上移开，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暮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戾气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该来的总会来。
赵老师很快就冲到了操场边，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额头上还带着点汗，显然是刚从哪个地方跑过来的。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磊，还有站在旁边的江川和林暮，以及周围一圈探头探脑的学生。
“搞什么名堂！”赵老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王磊身边，蹲下身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发现王磊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站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在场的人，最后定格在江川身上。
江川的个子比赵老师稍高一些，但站在敦实的赵老师面前，并没有显得更有气势。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闪赵老师的目光，只是微微抿着嘴，像是在等赵老师问话。
“江川，”赵老师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你干的？”
周围的空气又开始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川身上。林暮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江川，看到江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准备开口承认。
“是我打的。”
江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干脆。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就那么直愣愣地认了。
赵老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盯着江川看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林暮知道，赵老师大概也了解江川的情况，知道他不是个会无缘无故惹事的学生，但动手打人，尤其是把人打成这样，性质总是不一样的。
“你……”赵老师刚想继续说，却被一个细微的动作打断了。
林暮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很小，几乎不引人注意，但对林暮自己来说，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撞开肋骨跳出来。他的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赵老师，也不是因为害怕周围的目光，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不能让江川一个人承担。
刚才王磊那些话，那些不堪入耳的侮辱，那些指向他的恶意，江川是为了保护他才动手的。他不能躲在江川身后，让江川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林暮又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次，他几乎是站在了江川的正前方，微微侧着身，像是一道单薄却固执的屏障，挡在了江川和赵老师之间。
他的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老师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林暮，眼神里充满了惊讶。这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体育课连跑步都落在最后的转学生，怎么会突然站出来？
周围的学生们也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抽气声，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人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江川，也愣住了。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单薄背影，看着林暮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那露在外面的、因为用力而泛白的耳垂，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林暮能感觉到背后江川的目光，那道目光很沉，带着复杂的情绪，烫得他后背发紧。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他怕一回头，所有的勇气就会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消失不见。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抬起头，迎上赵老师惊讶的目光，嘴唇哆嗦着，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赵……赵老师，”林暮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被风吹得几乎听不见，“不……不是江川的错。”
赵老师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林暮会替江川辩解。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林暮，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林暮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手心也冒出了汗。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赵老师，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王磊，然后把心一横，继续说道：
“是……是王磊先动手的。”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但比刚才稍微清楚了一些。周围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议论着“明明是江川一拳把人打晕的”，这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林暮的耳朵里，让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先动手？”赵老师皱着眉，指了指地上昏迷的王磊，又指了指毫发无伤的林暮和江川，“他先动手，结果自己躺地上了？”
林暮的脸更红了，他知道这话听起来很没说服力。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像是有砂纸在里面摩擦。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王磊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那些带着侮辱性的词语，还有王磊伸手要推他的那一瞬间。
“他……他骂我们。”林暮猛地睁开眼睛，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虽然还是带着颤抖，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他骂得很难听……”
赵老师的表情严肃起来：“他骂什么了？”
“他……”林暮的嘴唇哆嗦着，那些肮脏的词语堵在喉咙口，让他说不出口。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江川，正好对上江川的目光。江川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温柔。那目光像是给了他一股力量，让他鼓起勇气，把那些话说了出来。
“他骂我们是……是同性恋……”林暮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羞耻和愤怒，“他还说……说我们恶心……”
这话一出，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了，空气再次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有好奇，有鄙夷，也有惊讶。林暮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老师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他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内情。他看了看林暮，又看了看江川，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林暮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睛上。
林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挺直了背脊，往前又迈了一小步，彻底挡在了江川身前。这一次，他的身体虽然依旧在轻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直视着赵老师。
他的声音开始一句比一句响亮，一句比一句坚定，像是在对赵老师说，也像是在对周围所有窃窃私语的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是王磊先挑衅骂人，我们不是同性恋，但就算是，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请尊重别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林暮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赵老师，赵老师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嘴巴微微张着，显然被林暮这番话惊到了。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呼啸的北风还在刮着，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暮就那么站在江川身前，微微颤抖着身体，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替身后的人挡住了所有的目光和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