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的手仍贴在声呐仪上。仪器不再震动，但屏幕上的光点依旧存在。那两尊雕像停驻在屏障中央，皮肤泛白，表面浮着一层微弱的光泽，静止不动。
他静静望着它们。
两尊雕像同时开口，声音各异，却如同一人所言。
“你只能选一个。”
“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做主。”
陈岸没有动。他明白这不是选择，而是逼迫——逼他在马明远那样的精于算计，与陈天豪那般的表里不一之间做出抉择。
可他不愿成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我不选。”他说。
话音刚落，空气骤然紧绷。雕像双眼转红，身躯开始扭曲变形，肩膀歪斜，手臂拉长，仿佛要从石质中挣脱而出。
就在此时，海面传来一声巨吼。
五头虎鲸破浪而起，速度惊人。它们列队冲锋，头部齐齐撞向防护罩。
第一击，罩体晃动。
第二击，裂痕浮现。
第三击，整个屏障轰然碎裂，透明碎片如雨般坠入海底。
海水瞬间涌入。
陈岸被水流推得后退几步，险些跌倒。站稳后，他看见村民们已被虎鲸驮起，正从裂缝处向外游去。周大海蹲在一头虎鲸背上，手中紧握鱼叉，回头朝他喊了什么，声音却被水波吞没。
他无暇回应，立刻呼唤系统界面。
眼前浮现两幅画面。
左边是老码头，吊车林立，霓虹闪烁，“鸿发”二字忽明忽暗。右边是此刻的渔村，天色微亮，海水呈青灰色，防护罩的残片仍在缓缓下坠。
他眨了眨眼。
左侧画面开始流动：一个西装男子站在船边，指尖转动一支金笔。笔尖划过空中，留下一道弧线。这个动作……他认得。
那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天他在加班，电脑蓝光刺眼，老板讲解项目时随手一甩笔。下一秒，胸口闷痛，他便倒了下去。
原来并非意外。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推向两幅画面中间。
图像缓缓靠近，最终合二为一。
刹那间，海底响起一声低鸣。所有设备——声呐仪、供能箱、净水机——尽数亮起幽蓝光芒，缝隙中逸出淡淡雾气。这些原本依赖矿石运转的机器，此刻变得异常安静，宛如有了呼吸。
沙滩上，能源公司的人尚未离去。
那人穿着风衣，跪在海边，双手撑地。身后的发电机停止运转，电脑黑屏，电话冒烟。他抬头望海，嘴唇颤抖：“不可能……这是神迹。”
无人回应他。
陈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纹仍在，颜色却已变淡，像是墨迹遇水晕开。他尝试呼唤系统，没有提示音响起，眼角却浮现出一点微光，如同远处的信号灯。
他知道，系统变了。
不再是打卡领奖励，也不再是接任务换资源。它如今能连接过去与现在。
他弯腰拾起一件东西。
是一枚戒指，卡在石缝间，沾满细沙。是刚才屏障破碎时飞出的。
他用拇指擦拭干净，翻转过来。
内圈刻着七个字：鸿发实验体007。
他怔住了。
这个编号他记得。前世在公司档案室偶然见过一份文件，标题为《跨时空意识移植可行性报告》，下方列出编号001至009，末尾打了个红叉。
他以为那是废案。
如今才知，自己是最后一个活着的。
身后传来动静。
一头虎鲸游近身旁，侧头注视着他。眼睛极大，瞳孔竖立，如同猫科动物。它张了嘴，未发声，却点了点头，两次。
是在邀他上去。
陈岸毫不犹豫，抓住它背部的凸起，翻身骑上。双腿触到皮肤，温热感传来，仿佛某种讯息正在传递。
虎鲸转身，尾鳍一摆，向深海游去。
其余四头也随即跟上，围成一圈。村民坐在它们背上，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无人言语。周大海趴在最前方那头虎鲸的头上，一手抓鳍，一手指向前方。
前方是一片乱流，水面翻滚，如同沸腾。
陈岸摸了摸口袋，将戒指收好。他抬头望天。
太阳已经升起，可海底却越来越暗。
他们向着更深之处前行。
越往下，耳压越强。但他发现村民们毫无异状，似乎早已适应。有个孩子忽然笑了声，吐出一串泡泡，指向远处。
他也顺着望去。
黑暗中有一点微光。
微弱，闪烁。接着又出现一点、两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
仿佛沉睡的海底城市正在苏醒。
虎鲸加快速度。
水流扑面而来，带着咸腥，还掺杂一丝金属气息。他闭眼再睁，竟看得更清——远处的珊瑚轮廓分明，鱼群游动轨迹清晰可见，各种声音也逐一分明。
系统再未显现，但他知道它仍在。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他按了按胸口，那里有些发烫，像藏着一块温热的石头。
突然，前方的光变了。
那些散落的光点汇聚成一道圆形光门，周围矗立六根石柱，每根顶端都嵌着发光的晶体。虎鲸毫不减速，直冲光门而去。
最后一瞬，他回头望去。
海面阳光灿烂，渔船残骸漂浮其上。那个穿风衣的男人不见了，只剩一件空荡的衣物浮在水面。
他转回视线。
光门越来越近。
水流变得粘稠，耳边响起低语，似有人轻唱，又似机械运转。
虎鲸冲入光圈。
一瞬间，万籁俱寂。
他感到身体一轻，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随后，听见一个声音。
不是系统提示。
也不是寻常对话。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带着粤语口音，说了一句：
“阿岸，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