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语气略显冷淡,“但毕竟只是个贫困县的副书记。当初爱国有意安排你进发改委,你却推辞了……”
“伯母!”
钟小艾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打断:“那是秦书记亲自点的将!”
“呵呵。”
女人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秦远方的意思?可最终也得看本人愿不愿意配合吧?
“既然进了咱们钟家的门,就得守钟家的规矩,不该总想着另攀高枝。”
她低头拨弄碗中的菜肴,话里有话地说道:“既想借钟家的势,又想另搭别的关系网,难道以后还想自立门户不成?”
此言一出,原本还算融洽的饭桌气氛顿时凝固!
只余下钟老爷子依旧从容进食,嘴里发出轻微的咀嚼声。
他神情平静,仿佛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饭菜,对外界的交锋充耳不闻。
“伯母,汉东是平原地带,没有山头可立。”
祁同伟面色如常,嘴角微扬,淡淡一笑。
女人刚欲再言,一旁的肖若云已面露不快。
“伯母,听说钟鸣现在在化能集团任职,如今担任何种职位了?”
钟小艾故作天真地发问。
女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钟鸣嘛,现在已是化能的中层干部,负责地方发电项目的投资管理。”
“哦——”
钟小艾拖长语调,语气中带着惊讶:
“咦?我还以为他已经是化能的副总经理了呢?毕竟有咱们钟家做靠山,如今也年过三十五了,怎么还只是个正处级?”
“而且还是企业的正处?”
“不像我的同伟,他在汉东省孤身奋斗多年,前些日子才凭真本事被省委秦书记赏识,提拔为县级领导班子的第三号人物。”
“当然啦,只是副处级,自然没法跟钟鸣比,您说是不是,二伯母?”
话音落下,钟小艾便不再理会二伯母的神情,悠然自得地为祁同伟夹起一道菜来。
二伯母的脸色已然铁青。
谎言从不伤人,唯有真相才最刺骨!
她的儿子钟鸣,今年已三十五岁。
作为钟家嫡系血脉,身后站着钟爱国这等高位之人,至今却仍停留在正处级。
虽说其中有父亲刻意磨砺的成分,但也恰恰说明——心性与能力,终究差了一截。
否则,为何钟爱国会动念将祁同伟调入发改委,却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未有过此类安排?
说到底,还是能力上的差距罢了!
“吃好了。”
就在二伯母暗自思忖如何反击之际,钟老爷子已将碗中最后一口饭咽下。
他缓缓放下碗筷,用丝巾轻轻拭去嘴角残渣。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静静地落在二伯母脸上,久久未移。
“钟鸣他妈,你那边应该也用得差不多了吧?”
“我?”
二伯母神情一滞,低头望了望自己碗里几乎untouched的菜肴。
“还没吃完?那回房再吃去!”
钟老爷子冷哼一声,“莫非你忘了咱们家的规矩?饭桌上只管吃饭,不许闲谈!”
二伯母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多言半句。
“同伟啊。”
“哎!爷爷!”
祁同伟迅速站起身来。
听到这一声“爷爷”,肖若云与钟小艾悄然对视,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笑意。
“呵呵,好,很好。”
钟老爷子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对祁同伟更添几分赞许。
“看来你记住了我先前的话。”
没错!
既然已经见了长辈,又同桌共餐,还有什么可拘谨的呢?
坦坦荡荡地称呼,何须躲闪?
这正是返璞归真的体现。
“看你一直埋头吃饭,是真吃饱了吧?”
祁同伟挠了挠头,腼腆一笑:“爷爷,实话讲,我还真没饱,厨房做的菜太香了,忍不住多吃几口。”
这话一点不假!
即便上一世他官至厅级,也没尝过如此精湛的滋味。
方才差点连舌头都嚼进去了。
“好!那就再添一碗!今天到了这儿,就得吃得心满意足!”
钟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吃饱了,才有力气下一盘棋!”
……
祁同伟接连又吃了两碗米饭。
早已对他心生不满的二伯母,此刻更是腹诽不已:真是个土包子!
也不知小艾怎会看上这么一个人!
明明她介绍的那些青年才俊个个优秀,偏偏挑了个山沟里出来的乡下人。
祁同伟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
事实上,他在夹菜扒饭的同时,早已在默默思索待会儿棋局该如何应对。
钟老爷子邀他对弈,究竟是纯粹娱乐,还是另有所图?
祁同伟心头存疑。
这一点至关重要。
直接关系到他是否该全力以赴。
忽然间,他想起钟老爷子反复强调的那个字——
“真”!
为人处世,贵在真诚!
而非投机取巧、虚与委蛇!
那样的伎俩,只会适得其反。
几个呼吸之间,祁同伟已然有了决断。
他静坐庭院之中,目光专注地落在石桌上的军棋棋盘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清楚,这一局,极难拿捏。
赢了,显得争强好胜;
输了,又显技不如人,难入高人法眼。
若开局猛攻,后期故意败退,让老人家费尽周折取胜?
那更是愚蠢之极!
钟老爷子年逾八旬,一生阅人无数,历经沧桑。
这点小聪明,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祁同伟始终铭记老人赐予的那个“真”字。
做人,要诚;下棋,亦当如是。
夜幕渐临,京城的晚霞悄然隐去。
庭院幽然,灯光轻启。
唯有棋子落盘之声,清脆而有节奏。
一老一少,对坐鏖战,直至晚间九点。
直到保健医生悄然上前提醒,钟老爷子才从棋局中回过神来。
他望向祁同伟的眼神,满是嘉许。
“今儿这棋,咱爷俩一共下了几局?”
祁同伟略一回想,恭敬答道:“爷爷,一共七局。”
“竟下了这么久?”
钟老爷子朗声大笑,苍老面容上浮现出畅快欣慰的笑容。
“你赢了三局,我赢了四局。”
“同伟啊,你的棋艺确实不差。如今这个时代,能在军棋上玩出点名堂的人,可不多了。”
祁同伟听到这番肯定,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脸上也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这一盘棋,着实下得惊心动魄。
他并未在每一局中刻意相让,
而是在整体布局上稍作退让,把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