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余伤隐隐，不敢靠近的胆怯
项目中期评审结束后的日子，办公室里的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同事们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讨论的话题也从紧绷的工作进度，偶尔延伸到周末的出游计划。唯独林未晚，始终觉得心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
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顾时砚单独碰面的机会。茶水间的咖啡她改在午休人最多的时候去冲，电梯永远等同事一起才肯上，就连项目组的例会，她也总是选择最靠后的位置，低着头专注于笔记本，尽量不与他的目光产生任何交集。
可有些刻意的回避，终究抵不过工作的交集。
周三下午，合作方突然提出要修改软装方案的核心色调，要求在三天内拿出新的设计稿和样品参考。这个要求来得仓促，整个设计组都陷入了忙碌，林未晚作为主设计师，更是压力倍增。
她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色卡反复比对，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原本的暖色调方案已经磨合了许久，突然换成冷色系，不仅要重新调整整体布局，还要考虑与之前确定的硬装风格相契合，难度极大。
“林设计师，这是顾总让我交给你的参考资料。”助理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林未晚的指尖一顿，抬头接过文件夹时，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总监办公室。门虚掩着，能隐约看到顾时砚低头处理文件的身影。她连忙收回目光，指尖触到文件夹的瞬间，感觉到一丝微凉的质感。
“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快得几乎听不清。
助理走后，林未晚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打开文件夹。里面不仅有国内外最新的冷色系软装案例，还有几张手写的便签，上面用遒劲的字迹标注着不同色调的适配场景、材质选择建议，甚至连她以前设计时最在意的光线折射问题，都一一提及。
最后一张便签上，只有一行简短的字：“遇到难题可以随时找我，办公室随时有人。”
林未晚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颤。他记得她所有的设计习惯，记得她容易忽略的细节，甚至连她遇到压力时不爱求助的性子，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份细致入微的了解，像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划开她刻意伪装的坚硬外壳，露出底下柔软的伤口。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对着一堆复杂的设计稿发愁，顾时砚就坐在她身边，一点点帮她梳理思路，耐心得不像话。那时候的阳光总是很好，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连他认真的侧脸都镀着一层暖光。
可现在，同样的关心，却让她觉得恐慌。
她怕这份温柔只是一时兴起，怕自己再次沉溺后又被推入深渊。当年那个雨夜，他替别的女人拂去发间雨水的画面，像一根拔不掉的刺，只要稍微触碰，就会带来密密麻麻的疼。
林未晚猛地合上文件夹，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去。她拿出手机，给苏晓发了条消息：“方案要大改，压力好大。”
苏晓几乎是秒回：“是不是顾时砚又给你搞事情？他是不是故意找机会接近你？”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林未晚苦笑了一下。顾时砚明明是在帮她，可她却连接受这份帮助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是合作方的要求。”她简单回复了一句，便将手机扔回抽屉，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区里的同事陆续下班，只剩下她和另外两个加班的同事。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林未晚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办公区的灯突然亮了几分。她抬头望去，只见顾时砚端着一杯热咖啡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助理，手里提着几个外卖袋。
“大家辛苦了，加个餐再忙。”顾时砚的声音温和，目光扫过林未晚时，停顿了几秒，才转向其他人，“我让助理订了大家爱吃的晚餐，还有热咖啡，先暖暖胃。”
另外两个同事连忙起身道谢，语气里带着几分受宠若惊。顾时砚平日里虽然温和，但作为公司高层，很少这样亲自给下属送晚餐，更别说加班到这么晚。
林未晚坐在座位上没动，手指紧紧攥着笔，心里天人交战。她想拒绝，想装作不在意，可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以及那杯热咖啡散发的浓郁香气，都让她有些动摇。
“林设计师，这是你的。”助理将一份晚餐和一杯咖啡放在她桌上，“顾总特意交代，给你订了清淡的蔬菜粥，说你加班容易胃不舒服。”
林未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还记得，她胃不好，加班熬夜时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这些被她自己都快遗忘的细节，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时砚的目光。他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像深夜里的星光，微弱却坚定。
“谢谢顾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说完便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顾时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别太累了，注意休息”，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未晚看着桌上的蔬菜粥和热咖啡，眼眶有些发热。她拿起勺子，小口地喝着粥，温热的米粥滑过喉咙，暖了胃，也让心里的坚冰融化了一丝。
旁边的同事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议论：“顾总今天也太贴心了吧，竟然还记得林设计师胃不好。”
“我早就觉得他们俩关系不一般了，你看顾总对谁这么上心过？”
“说不定以前真的是情侣呢，你看林设计师每次看到顾总都怪怪的。”
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林未晚的耳朵里。她的脸颊瞬间涨红，手里的勺子也顿住了。她想反驳，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和顾时砚之间，确实有着不一般的过去。而这份过去，像一个公开的秘密，被所有人猜测着，让她无地自容。
她匆匆吃完晚餐，将饭盒收拾好，便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她想快点完成方案，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环境。
可越急越容易出错。她在调整一张效果图的比例时，反复操作了好几次都不满意，反而因为一时疏忽，误删了之前保存的部分文件。
“糟了！”林未晚低呼一声，手指在键盘上慌乱地敲击着，试图恢复文件，可屏幕上弹出的“无法恢复”提示，让她瞬间泄了气。
那些文件是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现在突然丢失，意味着她要重新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补做。巨大的挫败感和焦虑感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土崩瓦解。
“怎么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担忧。林未晚抬起头，看到顾时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工位旁，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眼底满是心疼。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文件丢了，我做了好久的……”
顾时砚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伸手拿过鼠标，开始在电脑上操作起来。他的动作熟练而沉稳，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上的代码不断滚动。
林未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认真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的委屈和焦虑渐渐平复了一些。她想起以前，她也总是在工作中犯各种小错误，每次都是顾时砚耐心地帮她解决。
“别着急，我试试能不能恢复。”顾时砚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
林未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熟悉而安心，让她忍不住有些恍惚。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顾时砚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好了，大部分都恢复过来了，只有一小部分需要重新补一下。”
林未晚看着电脑屏幕上失而复得的文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对他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道歉：“对不起，顾总，麻烦你了。我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顾时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还带着泪痕的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工作难免会出错，别太自责。”
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旧伤还疼吗？”
林未晚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那句“旧伤还疼吗”，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她的心底，让她瞬间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所有的委屈和伤痛。
她猛地站起身，拉开了与顾时砚之间的距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抗拒：“我没事！顾总，谢谢你帮我恢复文件，我自己会补完剩下的部分，你先回去吧。”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顾时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着她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想要逃离，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奈。
“好。”他没有强求，缓缓站起身，“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林未晚的背影，才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林未晚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旧伤还疼吗？
疼。怎么会不疼。
那道伤口，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无论过去多久，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鲜血淋漓。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过去。可在顾时砚面前，她所有的伪装都不堪一击。
林未晚缓缓走到工位前，坐下身，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却再也没有心思工作。她拿出手机，翻出苏晓的聊天框，打字道：“他问我旧伤还疼吗。”
苏晓很快回复：“他还好意思提！未晚，你别心软！当年他那么对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知道，可我……”林未晚看着屏幕，手指顿住了。
可她心里的那份在意，却让她无法彻底狠下心来。
她想起顾时砚帮她恢复文件时专注的模样，想起他眼底的心疼和无奈，想起他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关心和付出。她忍不住想，或许他当年真的有难言之隐？或许他真的知道错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了。
林未晚，你醒醒吧。
当年他选择沉默，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结局。现在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关掉聊天框，将手机调成静音，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可脑海里却一片混乱，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办公桌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林未晚坐在工位上，心里的挣扎再次升级。
她想靠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可她又怕，怕再次受到伤害，怕所有的期待最终都会化为泡影。
余伤隐隐，不敢靠近的胆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着，让她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多久，直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已经是凌晨一点。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准备回家。
走出办公区，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时砚的办公室。灯已经灭了，想来他已经离开了。
林未晚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有些失落。
她走出写字楼，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一些。就在这时，她看到路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是顾时砚的车。
她的心跳瞬间加速，下意识地想转身躲开。可还没等她动作，车门就打开了，顾时砚从车里走了下来。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林未晚的脚步顿住了，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拒绝，可看着顾时砚站在夜色中的身影，看着他眼底的执着，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用了，顾总，我自己可以回去。”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顾时砚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满是落寞。
林未晚快步走着，不敢回头。她能感觉到，顾时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无法真正地逃离。
回到公寓，林未晚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她拿出手机，翻出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反复看着那句“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给还是不给？
这个问题，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里一片茫然。
或许，她真的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彻底放下，或者彻底死心的答案。
可一想到当年的伤痛，想到再次靠近可能面临的风险，她就退缩了。
林未晚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星空，心里的胆怯和挣扎，依旧没有停歇。
她不知道，这场关于“放下”与“在意”的拉扯，还要持续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夜色渐深，城市渐渐沉寂下来。可林未晚的心里，却依旧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