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雪化了。
正月里的阳光裹着湿冷的潮气,把观前街的青石板晒得软塌塌的。苏婉清踩着绣了并蒂莲的棉靴,沿着河埠头往码头走——沈仲华派人来报,松江的棉农试种“巴州棉”有了动静,她得亲自去看看。
船行在吴淞江上,两岸的柳树刚抽新芽,枝桠间挂着未化的雪粒,像撒了把碎银。苏婉清裹着月白狐裘,指尖摩挲着袖中的信——那是凌岳三日前寄来的,字迹带着巴州的墨香:“吕宋的稻子收了五千石,明日装船;阿福在学堂考了第一,奖了块桂花糖。”她把信贴在胸口,想起凌岳上次来苏州时的样子:穿着玄色狐皮大氅,手里捧着吕宋的“巴州通宝”模具,眼睛亮得像星子。
船靠岸时,棉田里已经围了小半村人。王二牛攥着株棉苗,脸涨得通红,看见她就跑过来,裤脚沾着泥:“苏东家!你瞧这棉苗!比去年高半尺!昨天我挖了株根,须子比胳膊还长!”他扒开泥土,露出白嫩的棉根,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点,“今年肯定能收三石棉!我家娃的学费,有着落了!”
周围的棉农听见动静,都围过来,手里攥着棉桃、棉枝,脸上带着朴实的笑:“苏东家,多亏你带来的‘巴州棉’,去年我家遭了虫灾,就收了一石,今年准能卖好价钱!”“是啊,这棉种抗虫,不用天天蹲田埂捉虫,省了多少力气!”
苏婉清笑着接过王二牛递来的棉桃,指尖碰到棉絮,软得像云:“这是凌将军从巴州带过来的‘抗虫棉’,耐旱又耐虫。你们好好种,收了棉,我让商号按市价加一成收——让你们多赚点。”
“谢苏东家!”王二牛激动得直搓手,转身跑回田埂,拎来只芦花鸡,“这是我家自己养的,补补身子!”
苏婉清推辞不过,收下鸡,又从袖中掏出几匹“巴州沈氏”的新棉布——布面织着细密的缠枝莲,是她特意让织工加的纹样:“给大娘做件新衣裳,这布软和,冬天穿不冷。”
棉农们围着她道谢,有个小丫头拽着她的裙角,仰着脑袋递来颗水果糖:“苏姐姐,我娘说,这是用今年的甘蔗做的,甜!”
苏婉清蹲下来,摸摸小丫头的头,接过糖:“谢谢宝贝。”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甘蔗的清香——像凌岳做的桂花糖。
离开棉田时,夕阳把江水染成蜜色。苏婉清坐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帆影,想起凌岳在巴州的棉田: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棉苗,同样的笑容。她从袖中掏出账本,翻到“松江棉款”那页,指尖划过墨痕——这些账,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棉农的汗,是孩子的学费,是希望。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仲华骑着马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漕帮弟子,手里攥着公文:“苏东家!贾似道派了李嵩的亲信,带了二十个胥吏,来松江查封咱们的棉布!”
苏婉清的脸色沉下来,随即又松开——她早料到贾似道会有这一出。她转身对船工喊:“去叫吴老大!让他带漕帮的人来!”
不多时,吴老大的漕船靠了岸。他穿着藏青短打,手里拎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身后跟着几百个漕帮弟子,个个光着膀子,喊着号子:“苏东家!怎么了?”
“李嵩的人要查封咱们的棉布。”苏婉清指着岸上的官差,“去,把咱们的棉布搬到漕船上——漕帮的船,他们不敢动。”
吴老大咧嘴笑,露出满嘴黄牙:“放心!漕帮的船,连应天府的官船都得让三分!去年他们扣了咱们的货,是谁帮着抢回来的?是松江的三万户百姓!”
官差们看见漕帮的人,脸都白了。为首的家伙咽了口唾沫,往前走了两步:“你们、你们敢抗命?知府大人会治你们的罪!”
“治罪?”吴老大把枣木棍往地上一戳,震得泥土飞溅,“去年你们纵容盐商囤积居奇,是谁帮百姓抢的盐?是漕帮!今天你们敢动苏东家的棉布,我就让你们尝尝漕帮的拳头!”
他身后的漕帮弟子们喊着号子,往前逼近。官差们吓得往后退,为首的那个赶紧挥手:“走、走!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婉清望着漕船上的棉布,想起凌岳说的“人心”——原来最厉害的武器,不是官印,不是刀枪,是百姓的信任。她摸着怀里的棉桃,嘴角扬起——凌岳,你看,我们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