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打在深红色地毯上,李沛然整理着胸前的礼宾鲜花,手指触到那枚温润的玉珏——它被精心嵌在定制的中山装纽扣位置,成为整套礼服最独特的点缀。身旁的许湘云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低声说:“别紧张,你当年见李白都没这么抖。”
“那不一样。”李沛然望着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穹顶的满天星灯,“这是要载入史册的。”
司仪浑厚的声音响彻大厅:“下面,颁发‘中华文化贡献奖’特别荣誉奖,获奖者是——李沛然、许湘云夫妇!”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李沛然深吸一口气,牵起湘云的手,走向那个无数文化人梦寐以求的舞台。脚步踩在红毯上,他恍惚间想起二十八年前那个春雨绵绵的午后,他和湘云第一次登上黄鹤楼时,她指着江面说:“要是能看见李白乘船而来,该多好。”
谁曾想,一句戏言,竟成了贯穿半生的奇缘。
颁奖的是文化部领导。那位两鬓斑白的长者将水晶奖杯递到他们手中时,特意多握了三秒:“你们那本《黄鹤楼遇李白》,我看了三遍。我父亲是湖北人,临终前还念叨着‘昔人已乘黄鹤去’。你们让这首诗,有了温度。”
李沛然眼眶微热。他走到话筒前,展开准备好的演讲稿,却临时改变了开头。
“站在这里,我首先想起的是江汉关的钟声。”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大厅,“想起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那年,我祖父带着五岁的我登上黄鹤楼,他说:‘你看,这江水从巴山楚水来,到东海去,就像文化,要流动才有生命。’”
台下静默片刻,随即爆发更热烈的掌声。有湖北籍的委员已经悄悄拭泪。
李沛然继续道:“这个奖,不属于我们两个人。它属于荆山楚水间那些传唱千年的歌谣,属于屈原行吟泽畔时拂过的芦苇,属于李白醉后题诗的墙壁,也属于今天在抖音上用武汉话朗诵《离骚》的孩子们。”他举起奖杯,“文化传承从来不是化石保管,而是让古老的灵魂,在新时代的躯体里重新跳动。”
许湘云接过话筒,她的湖南口音在庄重场合显得格外亲切:“我补充一句啊——还要属于热干面、豆皮和武昌鱼,没这些好吃的,李白来了也写不出好诗!”
全场哄堂大笑。摄像机捕捉到领导人微笑颔首的画面,当晚这句话就上了热搜:#文化传承需要热干面#。
颁奖礼后,按照流程,他们被引至怀仁堂东厅。这是计划外的安排——与领导人进行十五分钟的简短会谈。
李沛然手心微微出汗。许湘云却悄悄在他耳边说:“怕什么,崔明远当年见的可是唐玄宗,咱们这属于‘家传技能’。”
东厅的陈设古朴雅致,一幅《万里长江图》横贯整面北墙。领导人从屏风后走出,没有坐主位,而是与他们同坐在一组藤编沙发上。“放轻松,今天我不是以职务身份,而是以读者身份见二位。”他笑着示意工作人员上茶,“湖北的宜红茶,尝尝。”
茶香袅袅中,谈话自然展开。领导人竟能随口背出《黄鹤楼遇李白》中描写江夏夜市的那段:“‘鱼灯照夜如星落,楚语喧街似潮生’——我每次去武汉夜市,都会想起这句。你们把唐代的烟火气写活了。”
李沛然惊讶于领导人对细节的熟悉。话题逐渐深入,谈到文化基金这十年的成果——资助了十七项楚简研究,复原了三十八首楚地古乐,在湖北湖南建了二十四所“楚辞传习所”。
“但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个叫‘云梦计划’的项目。”领导人放下茶杯,“你们让山区孩子用VR技术‘走进’《楚辞》里的山川鬼神。有孩子写信说,原来屈原写的‘若有人兮山之阿’真的存在。”
许湘云眼眶红了:“那是湘云的主意。”她难得没用昵称,“她说,文化不是课本上的字,是能摸到、看到、甚至闻到的世界。”
“所以今天这个奖,实至名归。”领导人正色道,“不过我叫你们来,还有个不情之请。”他示意秘书取来一份文件,“黄鹤楼景区管理处联合湖北省文旅厅打了报告,想在楼东侧小广场立一座碑,铭刻你们的故事。想征求你们同意。”
李沛然和许湘云对视一眼。这个计划他们三个月前就听说了,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正式提出。
“碑文初稿我看过,写得很好。”领导人翻开文件页,“‘双星耀古今’的立意,既指你们夫妇,也指李白与黄鹤楼跨越千年的呼应。但我建议加一句——”他拿起铅笔,在稿纸边缘写下十个字。
李沛然凑近看去,心头一震。
那行字是:楚魂今犹在,不独在江山。
两个月后,黄鹤楼东广场。
春末的夕阳将蛇山染成琥珀色。新落成的石碑被红绸覆盖,周围聚满了人——文化界人士、媒体记者、自发前来的读者,还有十几位从湖南赶来的“楚辞传习所”孩子,他们穿着楚风元素的校服,手里捧着新摘的艾草。
湖北省长主持揭碑仪式。当红绸落下时,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叹。
碑高两米三,采用宜昌出产的青灰石,整体造型如展开的竹简。碑额雕着繁复的蟠螭纹——那是楚国青铜器上常见的祥兽,螭身盘绕成“楚”字篆形。碑正文以隶书刻就,记载了李沛然夫妇整理诗集、推广楚文化的事迹。最引人注目的是碑阴面:左侧刻着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全诗,右侧刻着李沛然在颁奖礼上的那段“荆山楚水”发言。
而碑基座正面,嵌着领导人亲笔题写的那行字:楚魂今犹在,不独在江山。 落款处没有职务,只有“一读者”三字。
李沛然抚摸着冰凉的碑石,指尖划过“双星”二字。许湘云轻声念出碑文结尾:“‘自此碑立,游者至黄鹤楼,不惟观江景、怀古人,亦可知文化传承如长江之水,虽千折必东向也。’写得好。”
仪式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去。夕阳西斜,将碑影拉得很长。李沛然让工作人员先走,他和湘云留在碑前。
“还真成景点了。”许湘云忽然笑起来,拍了拍石碑,“你说以后会不会有导游这么介绍——‘这是当代诗仙李沛然和他夫人的纪念碑,据说他们真见过李白!’然后游客会说:‘编的吧?’”
李沛然也笑了:“可能还会有人来摸碑求好运,像摸霍去病墓前的石马。”
两人说笑着,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江风拂过,带来远处轮渡的汽笛声。许沛然忽然说:“其实我最在意的不是这块碑。”
“嗯?”
“是那些孩子。”他望向山脚下长江的方向,“今天来的那些传习所孩子,有个小女孩偷偷跟我说,她长大后要当考古学家,去云梦泽找屈原的脚印。”他顿了顿,“二十八年前,我们在黄鹤楼触发穿越时,想的只是‘见李白’。但现在我突然明白,那个奇遇真正的意义,不是让我们见到过去,而是让我们看见未来。”
许湘云靠在他肩上。暮色四合,黄鹤楼的灯光次第亮起,与对岸汉口的高楼灯火交相辉映。
“你说,”她忽然问,“李白如果看到今天的武汉,会写什么诗?”
李沛然想了想,缓缓吟道:“‘昔人乘鹤去已远,今有明珠耀楚天。江楼不改千秋色,灯火新添万里船。’”
“好诗!”身后忽然传来掌声。他们回头,见是黄鹤楼公园的老主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老人眼里有泪光,“李老师,这诗该刻在碑后面。”
李沛然摇头:“不必了。诗写出来,有人记住就好。”他掏出手机,对着亮灯的黄鹤楼和石碑拍了张照,发到许久未更新的微博上,配文只有四个字:“回家了。”
三分钟后,这条微博转发破万。评论区最热的一条是:“李老师,您说的‘家’,是武汉,是大唐,还是中华文化?”
他没有回复。
夜深人静,他们回到东湖畔的家中。儿子楚辞已经睡下,书桌上摊着明天朗诵比赛的稿子——正是李沛然傍晚作的那首新诗。
许湘云洗澡时,李沛然独自坐在书房。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紫檀木盒。盒里躺着那枚完整的玉珏——白日嵌在礼服上的只是仿制品,真品他从不轻易示人。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玉珏上。忽然,他瞳孔微缩。
玉珏中心那抹天生的嫣红色纹路,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流动,像血液在血管中循环。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这种异象:第一次是穿越前夕,第二次是儿子出生那夜。
他猛地想起今天揭碑时的一个细节——当红绸落下的刹那,他胸口佩戴的仿制玉珏扣子,曾经轻微发烫。当时只以为是阳光照射的缘故。
窗外,长江水声隐隐传来。李沛然将玉珏举到耳边,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夹杂在江风中的、遥远而熟悉的歌声。
是楚歌。
他想起碑上那句“楚魂今犹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珏边缘。月光下,珏身内里的红色纹路越发明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浴室水声停了。李沛然迅速将玉珏放回木盒。但在合上盖子前,他看见珏身表面,浮现出极淡的、从未出现过的篆字痕迹。
只有两个字,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