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碑,绝不能立!”
颁奖典礼前夜,这封匿名举报信突然出现在文化部评审委员会的案头。信中指控李沛然夫妇“捏造历史、欺世盗名”,要求彻查《黄鹤楼遇李白》的真实性——距离“中华文化贡献奖”颁奖只剩十二小时。
凌晨两点,武汉东湖畔的家中灯火通明。
“碳十四报告、李白后裔的证言、碑文实物比对……所有证据链都是完整的。”李沛然将厚厚一摞档案摊在茶几上,指尖划过十年间积累的文献,“这举报信来得太蹊跷。”
许湘云泡了两杯恩施玉露,茶烟袅袅中她的眼神却锐利:“我查过了,信里提到的‘学术权威’,是崔明远那一支的后人——崔世璋,现在在某大学历史系当副教授。”
空气骤然一沉。
十年前被扳倒的崔家,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卷土重来。更微妙的是,颁奖典礼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届时将有数十家国内外媒体直播。若此时爆出“学术造假”丑闻,不仅奖项会取消,整个荆楚文化复兴工程都可能受到质疑。
“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沛然走到窗前,夜色中的黄鹤楼金顶在灯光映照下如悬浮的仙宫,“是要在我们最辉煌的时刻,把我们拉下神坛。”
湘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穿越千年练就的从容:“还记得在江夏城,崔明远派人当街质疑你诗作时,太白先生怎么说的吗?”
沛然一怔,耳边仿佛响起李白醉后击节而歌的声音:“谤誉由人,青史在己!”
手机在此时响起,是颁奖典礼组委会王主任的来电。两人对视一眼,按下免提。
“李老师,许老师,情况组委会已经知道了。”王主任的声音透着疲惫,“按照程序,接到实名举报必须暂停颁奖,启动调查。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部长亲自批示,颁奖照常进行。他说,有些贡献,不是几纸举报就能抹杀的。”
挂断电话,窗外已现鱼肚白。
湘云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紫檀木盒。打开,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卷泛黄的宣纸——正是当年离开唐朝前,李白在黄鹤楼上挥毫赠别的原迹:
“君归楚地传诗魄,鹤影千年共此楼。”
墨迹淋漓,落款处的“太白”二字如剑如舞。纸张边缘,还有当年两人穿越时沾上的、已被时间凝固的江涛水渍。
“该让这首诗,见见天日了。”沛然轻抚纸面,仿佛还能触到那夜江风的温度。
上午十时,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
红毯两侧镜头如林,当李沛然夫妇身着楚式深衣出现时,闪光灯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身影。深衣以玄色为底,袖口领缘绣着蟠螭纹,衣摆处则是烟波江上的黄鹤楼缩影——这套礼服由湖北非遗传承人耗时三个月手工制成。
典礼流程庄严有序。当主持人念到“中华文化贡献奖·特别成就奖”时,全场起立。
颁奖的是文化部部长本人。这位学者出身的官员握住沛然的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那封信,我们查过了。崔世璋副教授今早主动撤回了举报——因为他的导师,也就是我的老师,在病床上看到了你们公布的李白真迹。”
沛然心头一震。
部长继续道:“老师说,那笔意、那气韵,骗不了人。他研究李白六十年,说这一定是真迹。”老人顿了顿,眼中有光,“他还让我转告你们:谢谢你们,让盛唐的月光,照进了今天。”
接过奖杯的刹那,沛然看向台下。前排坐着来自湖北的文化代表团,其中有白发苍苍的楚剧老艺人、手指因常年刺绣而变形的湘绣传人、守护曾侯乙编钟三十年的研究员……他们的眼睛在发光。
轮到获奖感言。
沛然走到话筒前,奖杯在手中沉甸甸的。他忽然转身,指向大屏幕上实时连线的黄鹤楼画面:“这个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湘云。”
全场寂静。
“它属于每一块砌成黄鹤楼的青砖,属于崔颢题诗时眺望过的江烟,属于李白醉后掷笔的清风。”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大厅,“更属于千年未断的荆风楚韵——是屈原行吟的泽畔,是伯牙碎琴的台前,是无数无名匠人刻在漆器上的云纹,是农人在稻田里传唱的山歌。”
湘云接过了话筒,她的湖南口音在庄重场合显得格外真切:“我们只是两道浅浅的车辙,恰好碾过了古今交汇的路口。而真正的传承者——”
镜头切向台下,那些文化守望者的脸庞一一闪现。
“——是他们,和未来的他们。”
掌声如长江潮涌,久久不息。
三日后,黄鹤楼南广场。
清晨的江雾还未散尽,一座以红绸覆盖的碑体已矗立在千年古楼前。湖北省省长、武汉市市长、文化界代表、市民群众,以及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读者,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爸,妈,紧张吗?”女儿楚辞拉着两人的手。十二岁的少女眉眼间已有湘云的灵秀,又继承了沛然沉静的书卷气。
沛然摇头,看向湘云。两人相视一笑——经历过盛唐夜宴、穿越风波、文化论战,此刻的心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九时整,揭碑仪式开始。
红绸落下的一瞬,江风骤起,仿佛千鹤振翅。
碑身采用宜昌出产的青黑色峡石,高2.8米,取“二十八星宿”之意。碑顶雕刻着楚式蟠螭纹,螭首向天,作吞吐云气状。碑阳正中,是青铜镶嵌的八个大字:
“荆风楚韵,连接古今”
字迹由沛然亲笔,融合了颜体楷书的庄重与楚简帛书的飘逸。碑阴则刻着长达三百余字的铭文,记述两人与黄鹤楼、与李白、与这段跨越时空的文化因缘。末尾处,特意留白一片——那是为未来续写者准备的空白。
市长致辞时,湘云悄悄碰了碰沛然的胳膊:“哎,你说这碑能立多少年?”
“唐朝的黄鹤楼毁了又建,建了又毁,到现在已是第二十七座。”沛然望着在晨曦中泛着金光的楼阁,“但只要长江还在流,只要还有人记得‘故人西辞黄鹤楼’,这楼、这碑、这魂,就断不了。”
轮到他们致辞时,沛然只说了三句话:
“此碑不为我们而立。”
“为每一个在黄鹤楼头心生感慨的普通人而立。”
“为华夏文明中,所有连接古今的刹那而立。”
掌声中,市民代表开始献花。最先上前的是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他捧着亲手扎制的黄鹤楼纸雕,手一直在抖:“李老师,我爷爷的爷爷……是晚清黄鹤楼最后一代守楼人。他说,楼是有灵的。”
沛然蹲下身,握住老人枯瘦的手:“是,楼灵就是江灵,江灵就是楚魂。”
仪式接近尾声时,意外发生了。
一群身着汉服的孩子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最大的也就十二三岁。他们手拉手围住石碑,用稚嫩却清亮的声音齐诵:
“楚山楚水楚云天,楚风楚韵楚辞篇。
黄鹤楼头明月在,照彻古今一脉连——”
这是《黄鹤楼遇李白》儿童版的开篇诗。领诵的男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李爷爷,许奶奶,我们在‘荆楚诗社’学了三年了!我以后也要写诗,写比李白还好的诗!”
全场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湘云蹲下来,捏捏男孩的脸:“那你可要加油,李白喝酒之后写诗特别厉害。”
“那我喝牛奶行吗?”孩子认真的问题,让所有人笑出了眼泪。
当天深夜,喧闹散尽。
沛然和湘云避开人群,独自来到碑前。月光下的石碑泛着清辉,日间摩挲得发亮的字迹此刻静默如谜。
“十年了。”湘云靠着丈夫的肩膀,“从唐朝回来,好像只是一场大梦。”
“不是梦。”沛然从怀中取出那只紫檀木盒,打开。李白的真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古,而旁边,那枚从唐朝带回来的玉珏,此刻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玉身内部,原本如烟如雾的沁色,竟在缓缓流动。更奇异的是,当月光照在碑上“古今”二字时,玉珏会泛起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莹光,与碑文形成某种呼应。
“它……在吸收月光?”湘云惊讶地低语。
沛然将玉珏贴近碑身。就在接触的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耳边仿佛有潮声涌起——不是长江的潮声,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浩瀚的波动。
玉珏内的沁色突然凝结成丝,在玉石内部勾勒出模糊的图案。那图案,竟与碑顶的蟠螭纹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灵动?或者说,生命感?
“湘云,”沛然的声音有些发紧,“你还记得我们穿越前,那位神秘道人说的话吗?”
“玉通古今,碑定乾坤。双星耀处,轮回始成。”
当时他们以为这只是谶语,此刻却寒意顿生。
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沛然迅速收起玉珏。那莹光消失了,潮声也退去,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但就在他们转身离开时,碑阴那片留白处,月光投下的影子微微晃动——那影子的轮廓,竟不像石碑,而像一座门。
一座微微开启的、通往未知时空的门。
江风骤急,送来深夜轮渡的汽笛。湘云回头看了一眼石碑,忽然轻声说:“沛然,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块碑不只是纪念碑呢?”
“如果它本身,就是一扇门?”
两人并肩走入夜色,身后的黄鹤楼灯火通明,而那座新立的石碑在月光与灯火的交界处,投下长长的、颤动的影。
影子里,似乎有鹤唳隐隐,穿越千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