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手指仍贴在通天箓上,那层银辉般的微光缓缓沉入箓面,如同潮水退去后的沙滩,留下清晰的痕迹。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睁眼,而是将心神沉入那一丝外来波动的源头。东南地眼的方向,气息虽乱却不带煞意,更像是某种笨拙的触碰,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一盏灯。
这不是混沌魔神的手笔。
也不是圣人之举。
更像是一种……尝试。
他缓缓松开手,呼吸平稳下来。眉心符纹微微一动,不再是被动感应,而是主动梳理起体内尚未完全融合的药力。人参果的灵韵仍在经络间游走,像春溪穿石,缓慢却坚定。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单靠一人推演、一人镇守、一人修补,终究挡不住那自洪荒之外渗入的侵蚀。混沌魔神不是在等待时机,它已经在改写规则。而他若再拘于“是否合礼”“是否逆数”,只会让那些尚在挣扎的生命失去最后一道屏障。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膝前的万灵拂尘上。拂尘丝缕轻垂,未染尘埃,却仿佛承载着无数未完成的符意。他伸手取过,指尖拂过尘尾,一道极细的符线自掌心溢出,缠绕其上,随即隐没不见。这是最基础的“清尘符意”,用于涤荡法器杂质,但他注入的不只是净化之力,还有一缕意志——准备行动。
他站起身,青衫无风自动。洞府内灵气随之微震,玉匣中的三张玉符轻轻嗡鸣,像是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召唤。
玄阳走到石台边缘,左手按在通天箓上,这一次不是为了感知外界,而是以箓为媒,将自身意念凝成一道无形之音。眉心符纹缓缓旋转,引动识海深处最纯粹的符源,无声无息地投射而出。
三道符意,分别朝三个方向扩散而去。
一道飞向人族祖庭,落于一座简朴石屋之内。屋中男子正俯身刻石,双目重瞳映照出天地纹理,忽然笔尖一顿,抬头望向昆仑方向,眼中闪过明悟。
一道掠过群山,坠入云雾缭绕的娲皇宫。女娲正闭目调息,忽觉心神一动,睁开双眼,眸中慈悲与战意交织,唇角微扬。
一道穿林越壑,直抵五庄观深处。镇元子正在树下品茶,茶汤未起波澜,他却已抬手放下杯盏,轻声道:“来了。”
三日之内,聚于昆仑虚侧。
无需多言,他们皆知此召何来。
玄阳收回手,转身走向洞府深处。那里有一方石柜,封存着他多年积累的符材。他打开柜门,取出一叠符纸。纸色淡金,非木非竹,乃是混沌初开时一片灵叶所化,每一张都可承载先天符意。他又取出朱砂盒,揭开盖子,砂粒泛着暗红光泽,似有生命般微微蠕动——这是以九幽净火炼化七百年的纯阳血砂,专破虚妄。
他一一检视,将残损者剔除,焚于玉炉之中。灰烬升腾,被通天箓悄然吸收,箓面泛起一丝温热,像是在记忆那些曾失败的笔画。
随后,他取出几支符笔。笔杆由千年雷击木削成,笔锋则是凤凰脱落的一根尾羽。他执笔在手,却没有立刻动墨,而是闭目静坐,重新校准自己的节奏。
太极之道,不在快慢,而在契合。
他再度睁眼,提笔蘸砂,于空处虚画一道“引雷符”。
第一笔落下,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噼啪声;第二笔转折,周遭气流微微扭曲;第三笔收锋,整道符意尚未离体,便自行溃散。他不恼,也不急,只是放下笔,调息片刻,再画。
第二遍,符形完整,却少了一分灵动。
第三遍,灵气充盈,却多了半瞬迟滞。
直到第七次,那一道虚符终于稳稳悬停于眼前,虽未激发,却已具备随时落雷的势能。
他点头,收笔回纳。这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确认——他的手,还能画出正确的符。
接着是“定风符”、“止水符”、“凝土符”,每一式都从最基础开始,一笔不少,一息不乱。他像一名初学符道的弟子,虔诚而专注。每一次失败,都让他更清楚自己现在的极限;每一次成功,都让战意更深一分。
当他画完第九道“通神符”时,洞府内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梳理过一般,变得清明而有序。他将九道虚符依次打入通天箓中,箓面光芒流转,裂痕处竟有微弱银丝缓缓弥合。
他知道,这不仅是修复,更是唤醒。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拂尘斜倚肩后,目光投向远方。昆仑虚外,晨雾未散,山影朦胧,但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即将汇聚而来的身影。
仓颉会带来人族的文字之力,那是文明的根基;
女娲会带来造化的本源,那是生命的起点;
镇元子会带来地脉的共鸣,那是洪荒的骨架。
他们不是军队,不是杀伐之士,但他们所持的,正是混沌魔神最惧怕的东西——秩序的种子,延续的可能。
玄阳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为天地写下无数符文,也曾因违逆天机而崩裂流血。如今它们依旧稳定,哪怕灵力未复,哪怕伤痕犹在。
他不需要等到完全恢复才出手。
他只需要确定,这一战,必须由他率先迈出第一步。
他回到玉台前,取出一块空白玉简,以符笔点砂,在其上写下三行字:
“东南地眼,设接引阵,由仓颉主理,以文载符,固其根基。”
“西北归墟,布导流图,由镇元子执掌,借地脉之势,缓其浊涌。”
“中州龙脉,藏续气印,由女娲亲封,融造化之息,护人族命脉。”
写完,他并未封存,而是将其置于石台中央,任其散发微光。这不是命令,是提议,是他在等三人到来后共同商议的草案。真正的计划,要等他们齐聚之后才能成型。
但现在,准备工作已经启动。
他盘膝坐下,万灵拂尘横放膝上,通天箓贴于胸前。他闭目调息,不再急于催动灵力,而是让身体自然接纳残留的药效,一点一点,如江河归海。
时间一天天过去。
第二天清晨,洞府外传来一声鹤唳,旋即归于寂静。
中午时分,一股温和的地气波动自西南而来,停留片刻后隐去。
傍晚,一道柔和的光晕掠过山巅,像是有人远远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他知道,他们都收到了消息。
也都已在路上。
到了第三日黎明,玄阳睁开眼。他的气息比三日前更加沉稳,眉心符纹流转顺畅,体内灵力虽未全复,但已足以支撑一场大战的开端。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
风穿过林梢,拂动他的衣角。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道极短的符线浮现又消散,如同心跳。
不是信号,不是试探,而是一种宣告。
我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通天箓突然轻轻一震。
不是预警,也不是共鸣。
而是……回应。
仿佛整个洪荒的符道本源,在这一刻,悄然转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