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和沈漪立刻起身查看。
陈继安的刀具最多,各式柳叶刀、尖刀、镊剪一应俱全,寒光闪闪,保养得极好,但刃口样式皆属常见制式,并无特指的那类轻薄如纸、专用于精细解剖的型号。
王明德的刀具则稍显杂乱,有的甚至带着未洗净的药渍,显然主人不甚爱惜。
其中有两把柳叶刀,但材质做工普通,与描述中的“顶尖匠人特制”相去甚远。
顾永年的托盘上果然只有寥寥三四把刀具,且样式陈旧,有的甚至有了锈迹,一看便知久未使用。
全是再普通不过的型号。
——没有一把,符合凌析所描述的、那可能用于完成“完美剥皮”的、特制的、异常轻薄锋利的柳叶刀。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凌析心中暗忖:果然……凶手怎么可能把如此明显的凶器留在身边等着我们来查?要么早已销毁,要么……藏在了极其隐秘之处。
沈漪面色不变,对孙署丞道:“有劳署丞了。这些刀具我等需带回详细核验登记,明日便返还。”
孙署丞连忙应下:“应当的,应当的。”
离开正堂时,孙署丞一路送她们到门口,脸上愁云更浓,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两位大人,若……若查明与署中无关,还望早日示下,也好安众人之心啊。”
“署丞放心,刑部办案,不会冤枉无辜。”沈漪淡然回应。
走出太医署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凌析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果然扑了个空。不过也算排除了明面上的嫌疑。”
沈漪目光沉静,望向太医署深处那重重屋宇,低声道:“凶器虽未寻得,但此行也非全无收获。”
凌析点头:“是啊,尤其是那位顾太医……”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带着愁绪的、温文尔雅的脸庞,以及他那几乎被遗忘的、生了锈的旧刀具。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某种直觉告诉她,真相,或许就隐藏在那看似最无懈可击的平静之下。
凌析与沈漪刚走出署丞的正堂,正沿着来时的回廊往外走,低声交换着对刚才谈话的看法。
刚拐过一处摆放着药锄盆景的月亮门,竟又巧遇了正要往另一个方向去的顾永年。
顾永年见到她们,脚步微顿,脸上立刻浮现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文有礼的笑容,拱手道:“真是巧了,方才匆匆一别,未及请教,不想在此又遇二位。”
“看二位大人服饰,不似署中同僚,不知是……”
沈漪还礼,声音清冷平静:“刑部主事沈漪,这位是都尉凌析。奉上谕,来贵署协查旧案。”
顾永年恍然,再次拱手,态度谦和:“原来是刑部的沈主事、凌都尉,失敬。下官顾永年,忝为太医署医官。”
他语速平稳,目光在两人脸上温和扫过,似随口寒暄:“方才见署中吏役往几位同僚处去,似是调取验看器械簿册,可是……与二位大人所查之事有关?”
凌析心中警醒,面上却绽开一个爽朗甚至带着点“耿直”的笑容,竟顺着他的话直接承认了:“顾太医好眼力,可不是嘛!”
“我们正为了一桩陈年旧案,需要核对些早年特制外科器具的规制图样。刚请孙署丞行了方便,调几位精于此道的太医的旧时器具一观,做个备案。”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务,甚至带着点“程序繁琐、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顾永年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凌析会如此“坦诚”。
他迅速收敛神色,顺着凌析的话,脸上露出理解又略带几分感慨的表情:“原来如此。刑部办案,果然严谨。只是……”他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下官那些器具,多是亡妻在时所用,她生前颇好疡科,故而备下。”
“只是她故去多年,那些旧物也闲置已久,规制粗陋,怕是……对大人查案,难有助益了。”
“顾太医言重了,”凌析摆手笑道,目光清澈,看似毫无心机,“例行公事罢了,完备手续而已。倒是听顾太医所言,尊夫人亦通医道,真是难得。”
她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说起来,我们卷宗里提到的那类特制刀具,工艺极为精巧,据说非顶尖匠人不能为。”
“顾太医您家学渊源,见识广博……不知可曾听闻,京城哪家匠作有此绝艺?”
顾永年面色如常,沉吟道:“凌都尉过誉。下官所学粗浅,于这等精奇之物,实在孤陋寡闻了。”
“若论顶尖外科器械,或许太医院库档或几位精研此道的太医,如陈继安陈太医等处,或有线索。”
“陈太医啊,方才也已记录在案了。”凌析从善如流地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建议,随即又像是忽然想起,带着点闲聊的口吻叹道,“唉,只是这案子年头久了,线索模糊,那刀具图样也语焉不详,只说是刃薄如纸,近乎透明,用于极精密的活计……听起来玄乎,找起来真是大海捞针。”
她故意将“刃薄如纸,近乎透明”这个关键特征,以抱怨调查难度的方式“无意”间透露出来,目光却紧紧锁住顾永年的神情。
顾永年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又恢复了自然。
他眉头微蹙,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状,随即摇头苦笑:“如此奇物,下官确是闻所未闻。”
“或许……是前朝宫内流失的秘制之物,亦未可知。凌都尉若需,或可查查内府旧档。”
“内府旧档?那更麻烦了。”凌析配合地叹了口气,一副被难住的样子,随即又振作精神,对顾永年笑道,“不过还是多谢顾太医指点!您忙,我们不打扰了。”
“二位大人慢走。”顾永年拱手相送,目光温和地目送她们转身。
直到走出很远,凌析脸上那“耿直”爽朗的笑容才渐渐收敛,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沈漪侧目看她,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个顾永年……如何?”
凌析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若有所思地反问:“沈主事,你刚才……有没有留意到顾太医脚上穿的什么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