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天光正好。
凌析和沈漪准时在太医署那朱漆大门外碰头。
两人皆换上了正式的官服,沈漪一身青色女官袍服,清冷端方;凌析则是一身深青色刑部都尉常服,腰悬铜牌,显得利落干练。
她们验过邢司业签发的公文,由门口值守的内侍引着,踏入这处弥漫着浓郁药香、气氛庄重肃穆的帝国最高医疗机构。
太医署内庭院深深,廊庑回环,不时有身着各色官服的医官或捧着药匣、或拿着脉案的吏员步履匆匆地经过,见到她们这两位外衙官员,都投来些许好奇或谨慎的目光。
许是心中装着案子,凌析边走边下意识地左右观察环境,试图从这些往来人员的神态举止中捕捉一丝不寻常的痕迹。
就在她分神之际,刚拐过一处回廊转角——
“哎哟!”
一声低呼,凌析只觉肩头一撞,与迎面匆匆走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她踉跄一步,幸好被身旁眼疾手快的沈漪扶住。
“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一个温和而带着歉意的男声立刻响起。
凌析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身着浅青色太医官服的中年男子,身形清瘦,面容儒雅,气质温文,此刻正微微蹙着眉,连声道歉。
他手中拿着的一卷医书和几张药方散落了一地。
“是在下疏忽,冲撞了大人。”凌析也赶紧拱手还礼,同时蹲下身帮忙拾捡散落的纸张。沈漪也微微颔首致意。
那太医也连忙俯身收拾,动作间,凌析瞥见他眉宇间似乎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即便是在道歉时,那抹郁色也未能完全化开,给人一种心事重重之感。
但他言语温和,态度诚恳,令人心生好感。
“无妨无妨,是在下行走匆忙。”太医将捡起的纸张理好,再次致歉,声音温和有礼,“两位大人面生,可是来署公办?”
“正是,刑部查案,需协查些旧档。”沈漪代为回答,语气平静。
“原是如此。”太医点了点头,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道路,“那便不耽误两位大人公务了,请。”
双方再次颔首致意,便各自离去。
走出几步,凌析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小声嘀咕:“这太医署的人走路都带风啊……不过刚才那位大夫,脾气倒是挺好,就是看着有点愁眉不展的?”
沈漪目光微闪,并未立即接话。
这时,为她们引路的那位小内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两位大人,方才那位,就是顾永年顾太医。”
凌析脚步猛地一顿,倏然回头望去,只见那身着浅青官袍的瘦削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竟然是他?!
方才匆匆一瞥,他确实如卷宗所述,待人谦和,气质儒雅。
“原来他就是顾永年……”凌析收回目光,低声对沈漪道,“真人倒是和卷宗上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温和有礼,就是……似乎真如记载所言,情绪不高。”
沈漪神色不变,只淡淡应道:“嗯,见到了真人,稍后问话时也好心中有数。走吧,莫让署丞久等。”
两人在内侍的引领下,继续向太医署的正堂走去。
第一印象如此具有欺骗性,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惹人同情的太医,真的会与那血腥恐怖的“美人灯笼”案有关吗?
太医署的正堂内,药香愈发浓郁。
署丞是位年约五旬、头发花白、面容和善却带着几分愁苦之色的老医官,姓孙。
他早已接到上峰通知,见凌析二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态度客气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与忧虑。
“两位大人远来辛苦,快请坐,看茶。”孙署丞声音微颤,示意吏员上茶,自己则搓着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邢侍郎与两位大人此番前来,具体要查问何事?可是署中……有何不妥之处?”
他显然对刑部官员的突然造访感到十分紧张,生怕太医院卷入什么滔天大案。
沈漪神色平静,放下茶盏,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孙署丞不必忧心,并非太医署有何过失。”
“只是近日一桩案子,涉及一些特制的医疗器具,需请署中几位精于外科的太医协助辨认,以供参详。此乃例行协查,署丞配合即可。”
凌析也笑着补充,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是啊孙署丞,您放轻松,就是借您这儿几位高手太医的家伙事儿看看,说不定还能帮我们长长见识呢。”
孙署丞闻言,脸色稍缓,但愁容未去,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配合,一定配合!”
“——不知两位大人要查问哪几位?要看何物?”
沈漪取出早已拟好的名单,递了过去:“烦请署丞,请这三位太医——陈继安陈太医、王明德王太医、顾永年顾太医,将其平日所用的外科刀具,尤其是柳叶刀一类,暂且交予我等一观。”
“便说是……署中例行查验器械保养情况,需统一登记造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孙署丞接过名单一看,更是面露难色:“这……陈太医和王太医倒也罢了,顾太医他……他平日多以针灸方脉为主,外科刀具怕是……”他似乎有些犹豫。
“无妨,”沈漪打断他,“但凡有其名下登记的,或平日可能使用的,皆请取来。”
“是,是,老夫这就去安排。”孙署丞不敢再多问,匆匆唤来亲信吏员,低声吩咐下去,特意强调了“勿要声张,寻个由头”。
等待的间隙,孙署丞坐立不安,忍不住叹气道:“唉,最近真是多事之秋……署中事务繁杂,各位太医也是……各有各的难处。只盼莫要再出什么纰漏才好。”
凌析与沈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未接话。
约莫一炷香后,那吏员捧着三个托盘回来了。
每个托盘上都放着数把擦拭得锃亮、形状各异的刀具,旁边还附着一张纸条,写有太医的姓名和刀具种类。
“回署丞,回两位大人,”吏员禀报,“陈太医、王太医的刀具都已取来。顾太医那边……他说他平日极少动用刀具,仅有的几把旧物也已多年未用,但也都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