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媒婆带来的那阵充满算计和羞辱的风,刮过之后,留下的不是狼藉,而是一种异常沉重的寂静,和一种被逼到墙角后、反而破土而出的孤勇。
许母气得晚饭都没吃下去,坐在灶膛前默默垂泪,嘴里反复念叨着“欺负人”、“太欺负人了”。许父则抄起斧头,在院子里对着那堆早已劈好的柴火又是一通猛劈,木屑纷飞,仿佛那柴火就是王媒婆和所有想看许家笑话的人的脑袋。沉闷的劈砍声在暮色里传得很远,是他唯一能发泄愤怒的方式。
思凡和思柔被傍晚那场冲突吓到了,格外黏人,寸步不离地跟着许柔柔,夜里睡着时,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许柔柔却异乎寻常地平静。她默默收拾了碗筷,喂饱了孩子,哄他们睡下,然后拿起那件没补完的裤子,就着昏黄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继续缝补。针脚依旧细密均匀,只是下针时比往日更用力了些,仿佛要把所有的决心和力气都缝进这粗布里。
油灯的光晕将她低垂的侧脸映照得有些模糊,却也能看清那抿紧的唇线和下颌绷出的坚韧弧度。
夜里,她躺在两个孩子中间,听着他们均匀的呼吸声,睁眼望着漆黑的屋顶。王媒婆那些尖刻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拖油瓶”、“送还叶家”、“过了这村没这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恐惧是真切存在的。害怕养不活孩子,害怕流言蜚语,害怕未来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孤寂。有一瞬间,她甚至可耻地想过,如果只有思柔,是不是……但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她狠狠掐灭了。心脏因为后怕而剧烈抽痛起来。思凡和思柔,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无数个绝望深夜里唯一的光亮,是她和那个杳无音信之人之间最后的、血肉相连的纽带。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这股狠劲从心底最深处窜起来,像野草般疯长,迅速压倒了那些恐惧和委屈。她侧过身,轻轻抚摸着思凡熟睡中柔软的脸颊,又给踢被子的思柔掖好被角。
第二天,生活照旧。阳光依旧升起,鸡崽需要喂食,孩子会饿会闹。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许母红肿着眼睛起来做早饭,看到女儿已经扫完了院子,正提着水桶往缸里倒水,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让她愣了一下。吃饭时,许柔平静地给两个孩子喂着糊糊,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只是语气寻常地对许母说:“妈,后山竹林里的春笋该冒尖了,下晌我去挖点,腌起来能吃好久。”
许父沉默地喝着稀粥,忽然闷声说:“地头那几分水田,我翻了,等下晌日头小点,撒点菜籽下去。”
没有安慰,没有过多的言语,一种无声的共识却在许家人之间达成了。外人越是看轻,他们越要拧成一股绳,把这日子过下去,过得让人挑不出错,不敢再轻易欺上门来。
午后,许柔柔真的背着小筐,带着小锄头上了后山。思凡和思柔像两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跌跌撞撞,看到一只蝴蝶都要兴奋地追半天。山林里空气清新,竹叶沙沙作响。许柔柔挖着鲜嫩的春笋,泥土的气息让她觉得踏实。
两个孩子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偶尔摔一跤,也不哭,自己爬起来拍拍土继续玩。思凡甚至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树枝笨拙地刨着地。
看着他们,许柔柔心里那片被冰封的荒原,似乎也渗进了一丝春意。日子是苦,是难,可看着这两棵小小幼苗在风雨里挣扎着长大,本身不就是一种对抗吗?
她直起腰,擦了把额头的汗,望向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流言或许不会停止,困难也还在前方,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默默垂泪、任人拿捏的许柔柔了。
她是思凡和思柔的娘。为母则刚,这块被生活磨砺过的石头,心里揣着两个最柔软的宝贝,便能生出无穷的勇气,去面对所有的风刀霜剑。
她弯腰,将挖到的最大一棵春笋放进筐里,对两个玩泥巴的小人儿笑了笑:“走,回家,妈妈给你们煮笋汤喝。”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春日的山林里,带着一种落地生根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