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年关将近,空气里却似乎比往年更添了几分萧索。
许柔柔正抱着思柔在堂屋里踱步,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哄她午睡。思凡则被外婆搂在怀里,已经睡得小脸红扑扑。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叫,随即是轻快的脚步声和一道熟悉的女声。
“柔柔?柔柔在家吗?”
门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冷气。叶月英裹着一件半新的棉大衣,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包桃酥和一袋橘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她是叶不凡的堂妹,和许柔柔年纪相仿,小时候常一起玩,后来去了镇上的纺织厂做工,只有年节放假才回山坳村。
“月英姐?”许柔柔有些意外,随即招呼,“快进来,外面冷。”
叶月英笑着跨进门,目光习惯性地在屋里一扫,先是落在许母怀里的思凡身上,愣了一下,笑道:“哟,婶子,这是谁家的小娃娃,这么……”话没说完,她的视线又落到许柔柔怀里,以及许柔柔那明显还未完全恢复、却已然能看出生产痕迹的腰身和胸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在许柔柔、许母以及两个孩子之间来回扫视,网兜从她手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橘子滚了一地。
“这……这……”她像是被什么噎住了,手指着孩子,又指向许柔柔,结结巴巴,“柔柔,你……这娃娃是……你生的?!”她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拔高,显得异常尖锐。
许柔柔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一直红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思柔抱紧了些,低下头,不敢看叶月英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声音。
许母见状,叹了口气,把睡熟的思凡轻轻放回摇篮,走过来打圆场:“月英来了,先坐,喝口热水……”
叶月英却像是没听见,几步冲到许柔柔面前,眼睛死死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急促:“许柔柔!你说话啊!这到底是谁的孩子?你才二十!你不是在念书吗?什么时候的事?!”
许柔柔被她逼问得无处可躲,脸涨得通红,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半晌,才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挤出一句:“是……是我的孩子。”
“你……”叶月英倒吸一口冷气,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你糊涂啊!孩子爸呢?是谁?!”她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村里几个年轻后生的脸,又急又气,“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
许柔柔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思柔的襁褓带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是不凡哥的。”
“谁?!”叶月英像是被雷劈中了,猛地后退一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叶不凡?!我哥?!这怎么可能?!他……”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一年前就失踪了啊!家里都快找疯了,报警了,贴寻人启事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大伯母眼睛都快哭瞎了!你说他……他什么时候……这不可能!”
许柔柔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叶月英,声音带着哭腔和难堪的颤抖:“就是……就是一年前,他走之前……找到我,说……说要和吕不悔去昆仑山找什么东西,很快回来……那天……我们……我就……”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噎。一切不言而喻。
叶月英彻底呆住了,像尊木雕一样戳在原地,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她看看哭泣的许柔柔,看看摇篮里和许柔柔怀里的两个孩子,再看看一脸愁苦的许母,整个人都混乱了。
“我的老天爷啊……”她喃喃自语,用手扶住额头,似乎需要支撑才不至于晕倒,“这……这叫什么事啊……你还在读书……怎么就……他居然……”她语无伦次,震惊、荒谬、同情、气恼种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
屋子里陷入一种难堪的沉默,只有许柔柔低低的啜泣声和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好半晌,叶月英才像是慢慢缓过神来。她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两个孩子。她慢慢走到摇篮边,俯下身,仔细端详着思凡熟睡的小脸,又看看许柔柔怀里正好奇睁着大眼睛看她的思柔。
那眉眼,那鼻梁,依稀竟真的能看到几分叶不凡小时候的影子。孩子的纯净和可爱,慢慢软化了她最初的震惊和尖锐。
她的眼神柔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思柔的脸蛋,小家伙竟然咧开没牙的嘴,对她笑了笑。
叶月英的心一下子就被这笑容击中了。
她直起身,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红包——那是她厂里发的年终奖金,原本是打算给家里小辈的压岁钱。她走到许柔柔面前,二话不说,将两个红包分别塞进思柔和思凡的襁褓里。
“使不得!月英,这太多了!”许母连忙阻拦。
“婶子,你别管!”叶月英语气坚决,按住许母的手,“这是给我侄子侄女的!必须拿着!”她转头看向还在掉眼泪的许柔柔,声音放软了许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柔柔,苦了你了……这事……唉!”
她顿了顿,像是在下什么决心:“以后……有啥难处,一定要跟我说!缺钱了,或者孩子需要啥,捎个信到县上纺织厂给我!我和你,还有不凡哥,都是一起玩到大的,我不能不管你们娘仨!”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网兜,把桃酥和橘子放到桌上:“快过年了,一点吃的,给孩子和你补补身子。我……我先回去了,这事……我得慢慢消化消化。”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和眼睛红肿的许柔柔,语气坚定:“放心吧,我会常来看你们的。等孩子大点,抱回去给……给我大伯母看看。终究是叶家的血脉。”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暂时隔绝了那些纷扰。许柔柔看着襁褓里那两个鲜艳的红包,又看看怀里重新睡去的女儿,心里百感交集,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突如其来的撞破,像一场疾风暴雨,过后却意外地留下了一小片支撑的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