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像是活物,随着沈清辞的脚步缓缓流动,缠上她的脚踝,漫过她的膝盖,带来刺骨的湿寒。她将铜匣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触感成了唯一的慰藉,让她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茫中,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青石板路愈发湿滑,青苔像是贪婪的触手,试图将她绊倒。沈清辞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谨慎。雾气中,那些民国建筑的轮廓愈发清晰,却也愈发诡异。黑瓦上积压着厚厚的湿气,滴落下浑浊的水珠,砸在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与远处沉闷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缓慢而压抑的哀乐。
她注意到,这些房屋的门窗虽然紧闭,但大多没有上锁。有些门板已经腐朽不堪,轻轻一碰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窗棂上的雕花积满了灰尘和蛛网,扭曲的纹路在雾中望去,像是一张张狰狞的鬼脸。空气中的霉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动物的尸体腐烂后散发的味道,让人胃里阵阵翻涌。
婴儿的啼哭依旧在耳边萦绕,时远时近,像是在跟随着她移动。有时听起来就在隔壁房屋的门窗后,有时又像是来自镇子深处,凄厉而无助,像是一根细针,反复刺穿着沈清辞的神经。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想要分辨哭声的来源,却发现这哭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根本无法定位。
“有人吗?”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应她的,只有浓雾的沉默和婴儿的啼哭。
沈清辞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仿佛已经在这片雾中走了一个世纪。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绕了回去,因为路边的一栋破败房屋,看起来和几分钟前见过的一模一样。这种重复感让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仿佛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街角,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个妇人的背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梳着发髻,身形瘦弱。她静静地站在雾中,背对着沈清辞,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眺望远方。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这是她进入青川镇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您好!”她激动地开口,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沙哑,“请问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枚民国银锁?”
她一边喊,一边快步向那个妇人走去。脚下的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咔嚓”声,在这死寂的雾中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那个妇人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背对着她。
沈清辞心中的狂喜渐渐褪去,一丝疑虑涌上心头。这个妇人的姿态太奇怪了,在这样阴冷潮湿的雾中,她竟然一动不动地站了这么久,而且身上的蓝布衫看起来异常干净,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强烈的求生欲和寻找妹妹的执念,让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离妇人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她发髻上插着的一根木簪,还有蓝布衫袖口磨破的边缘。
“请问您……”沈清辞再次开口,想要上前拍一拍妇人的肩膀。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妇人肩膀的瞬间,那个妇人突然动了。
她没有转身,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缓缓地、缓缓地将头扭了过来。
正常人的脖颈转动角度是有限的,但这个妇人的头,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硬生生地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着沈清辞。
沈清辞的呼吸瞬间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啊!
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尸体。眼窝深陷,黑洞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一片漆黑,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鼻梁塌陷,嘴唇干裂,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嘴角竟然一直裂到了耳后根,露出里面漆黑的口腔和尖锐的牙齿,正对着沈清辞,无声地狞笑。
“啊——!”
沈清辞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青石板路上。石板上的青苔湿滑而黏腻,沾湿了她的裙摆,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想要后退,想要逃跑,却发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动弹不得。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让她浑身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妇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那个妇人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头扭向后方,漆黑的眼窝“看”着沈清辞,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仿佛在享受她的恐惧。
沈清辞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落在妇人的脚上。她穿着一双老式的绣花鞋,鞋底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而在她的脚下,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深深地印在青石板路上,然后蜿蜒曲折地通向镇子深处。
就在沈清辞以为自己要被这个恐怖的妇人杀死时,那个妇人突然动了。她没有向沈清辞扑来,而是保持着扭着头的姿势,缓缓地转过身,迈开脚步,向镇子深处走去。她的步伐僵硬而机械,像是提线木偶,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骨骼在摩擦。
沈清辞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那串湿漉漉的脚印,在雾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直到妇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清辞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回过神来。她再也忍不住,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直到后背抵住了一栋房屋的门板,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滑落,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衬衫,让她浑身冰凉。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刚才那一幕,像是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妇人的脸,那双没有眼球的黑洞,还有裂到耳后的嘴角,都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恐惧。
“那……那是什么东西?”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
这绝对不是人。
难道,这就是李警官电话里提到的“镇灵”?被妄源执念同化的怪物?
沈清辞想起铜鉴上的文字,想起林薇薇说的话,心中的恐惧愈发强烈。她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个所谓的“妄境”,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得多。在这里,死亡可能随时都会降临,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变成和那个妇人一样的怪物。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里面,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一刻,她无比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那个虽然失踪了三年,却一直是她精神支柱的妹妹。
“清禾……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膝盖上的裙摆。
浓雾依旧弥漫,婴儿的啼哭还在继续,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咚——”的一声,像是在为她的绝望伴奏。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辞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也不是哭泣的时候。如果她想要活下去,如果她想要找到妹妹,就必须坚强起来,面对这个恐怖的世界。
她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眼神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坚定。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双腿依旧有些发软,但她还是站稳了脚跟。
她看向那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印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一直通向镇子深处。那个妇人就是从那里来的,或许,妄源的线索,还有妹妹的踪迹,也在镇子深处。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铜匣。铜匣的微凉触感再次给了她力量。她知道,前方的道路必定充满了危险,但她没有选择,只能一往无前。
她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沿着青石板路继续前行,这一次,她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留意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浓雾中,那些破败的房屋像是一个个蛰伏的怪兽,随时可能扑出来将她吞噬。
她走过一栋又一栋房屋,每一栋都门窗紧闭,寂静无声。只有婴儿的啼哭,像是幽灵一样跟随着她,时远时近。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浓雾的深处,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摆脱这种感觉,却发现无论她走多快,那种窥视感都始终存在,像是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就在她感到无比煎熬的时候,前方的浓雾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行走,与她脚下青石板路的脆响截然不同。而且,这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沈清辞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紧张地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是那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回来了?还是又遇到了其他的“镇灵”?或者,是和她一样的持鉴者?
浓雾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浮现。沈清辞握紧了铜匣,做好了战斗或逃跑的准备。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勇敢面对。
脚步声越来越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晰。沈清辞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年轻女孩,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小心翼翼地在雾中行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看到这个女孩的瞬间,沈清辞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个女孩,看起来和她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难道,她就是林薇薇?另一个持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