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裂开的轰鸣还在山谷里荡着余波,林辰站在塔顶观测台,指腹蹭过星轨仪上凝结的血冰,那层薄冰下,银绿色的汁液正顺着刻度盘的纹路缓缓流动,像条苏醒的小蛇。他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冰晶,眨眼时簌簌往下掉,落在冻得发红的鼻尖上,瞬间化成水,顺着鼻翼滑进唇角,带着点铁锈般的涩味——是刚才掌心伤口的血混着星米石的汁液。
风卷着雪沫子撞在观测台的栏杆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叶语者的姑娘们刚缝好的翅膜穹顶被吹得鼓起,像只绷紧的银绿色灯笼。其中一个姑娘伸手去按穹顶边缘,指尖刚触到翅膜,就被上面细密的星纹烫得缩回手,指腹留下串浅红的印记,她却咬着下唇笑,眼角的细纹里还嵌着冰碴,笑起来时牵动肌肉,冰碴掉进纹路里,化成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颗小水珠,悬了好一会儿才坠落在雪地上,砸出个细小的坑。
暗族少年正蹲在塔顶边缘调整棱镜角度,靴底碾过冰面,发出“咯吱”的脆响。棱镜折射的七色光带突然晃了一下,他猛地伸手去扶,掌心按在冰凉的金属支架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的青筋像条青色的小蛇,顺着胳膊爬向肘部。“稳住!”他朝下面喊,声音被风吹得碎成片,落在爬梯上的叶语者姑娘耳里,只剩模糊的气音。姑娘们的裙摆被风掀起,露出小腿上冻得发紫的皮肤,她们却只顾着抓紧梯栏,指甲抠进木头的裂缝里,带出细碎的木屑,混着雪沫子落在脖子里,激得她们脖颈一缩,像受惊的小鹿。
石轮族铁匠扛着新锻的星轨钉爬上最后几级台阶,铁砧般的肩膀撞在梯口的横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闷哼了一下,眉头拧成个疙瘩,手按在被撞的地方,指腹能摸到皮下突突跳动的血管,像有只小兽在里面撞。他低头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在雪地上,没等化开就凝成了小冰粒,他却盯着星轨仪底座上泛出的银绿色光纹笑,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雪,笑的时候雪簌簌往下掉,落在烧红的星轨钉上,“滋啦”化成白雾,裹着铁屑飘向穹顶。
光沼族老者盘腿坐在雪地上,怀里抱着块半融的星米石,石头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熨着他的老骨头,让他佝偻的背舒展了些。他用枯枝似的手指捻起把星草,草叶上的露水沾在指尖,立刻结成细冰,他却不管,只是把草叶往星轨仪的齿轮里塞。齿轮转动时“咔哒”作响,草叶被绞成碎末,混着银绿色的汁液喷出来,溅在他的脸颊上,他却伸出舌头舔了舔,喉结滚动着,像在品尝什么甘美的汁液,嘴角沾着的草沫子被风吹得发抖,他也没抹。
林辰的掌心按在星轨仪的刻度盘上,血冰已经化开,伤口的血珠与星米石汁液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观测台的木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他盯着那些花看,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昨夜在星图上看到的暗星云,只是更鲜活,带着体温的热度。风掀起他的衣角,贴在后背的伤口上,冻得他肌肉一紧,牙齿忍不住打了个颤,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出声,怕惊扰了星轨仪上缓缓转动的星轮——那星轮正顺着光带的轨迹转动,每转一圈,边缘的银纹就亮一分,像在呼吸。
叶语者的姑娘们终于爬上来,其中一个的发带被风吹走,乌黑的头发散开,缠在翅膜穹顶的银线上。她伸手去解,指尖被银线勒得发红,头发却缠得更紧,另一个姑娘凑过来帮忙,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呼出的白气在中间凝成小雾团,又被风吹散。她们的手指在银线间穿梭,指甲上沾着的银粉蹭在发丝上,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子。
“快看星轮!”暗族少年突然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星轨仪中心的星轮突然加速转动,银绿色的汁液顺着轮齿往外甩,像道旋转的光瀑。光沼族老者猛地站起来,怀里的星米石“啪”地掉在地上,裂开的缝隙里涌出更多汁液,顺着雪地的纹路往星轮的方向流,所过之处,积雪像被烫过一样融化,露出下面发黑的泥土,泥土里钻出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冰碴,却倔强地往上冒。
铁匠抡起锤子砸向星轮的固定栓,火星溅在翅膜穹顶上,烧出一个个细小的洞,光带从洞里漏出来,落在雪地上,画出更细密的星图。他的胳膊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汗珠顺着胳膊肘往下淌,落在烧红的星轨钉上,“滋啦”一声,腾起的白雾裹着他的呼吸,在他嘴边凝成圈白霜,他却不管,只是盯着星轮上浮现的星纹,眼睛亮得像两团火。
林辰突然觉得掌心的伤口发烫,像有颗小太阳在皮肤下游动。他低头,看见那些银绿色的汁液正顺着血管的纹路往胳膊上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淡淡的红,冻僵的手指突然有了知觉,连带着指节都开始发痒。他想去挠,却看见星轮上的星纹突然亮起,与穹顶翅膜上的纹路连成一片,像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整个塔顶。
风突然停了,雪沫子悬在半空,像被冻住的星尘。叶语者的姑娘们停下手,头发上的银粉在光带里闪闪发亮,其中一个的睫毛上沾着片翅膜碎屑,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停了只小蝴蝶。暗族少年的手还按在棱镜上,指腹的温度让棱镜边缘结了层薄冰,冰里裹着片星草叶,在光带里透着绿,像块被冻住的春天。
光沼族老者捡起地上的星米石碎片,拼在一起,裂缝里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雪地上,竟烫出个个小坑。他抬头望向冰川的方向,那里的裂缝里涌出更多银绿色的光,像条奔腾的河,正顺着星图的纹路往塔顶流。他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嘴角的草沫子往下掉,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却像盛满了光。
铁匠的锤子还举在半空,火星在他粗糙的指缝里跳,落在星轮上,激起圈圈光纹。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下口唾沫,唾沫里混着刚才被星轨钉烫破的舌尖血,带着点甜腥味,却让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顺着血管往心脏里涌,像要把冻僵的心脏焐热。
林辰的指尖突然碰到星轮上最亮的那颗星纹,那纹路像活了一样,顺着指尖往他手心里钻。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里,血珠混着银绿色的汁液被挤出来,滴在星轮上,发出“嘀嗒”的声响,在这突然静止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倒计时。
远处的冰川又裂开一声闷响,悬在半空的雪沫子突然往下落,像场细密的星雨。叶语者的姑娘们同时伸手去接,雪沫子落在她们的手心里,瞬间化成水,与指尖的银线液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雪地上画出细细的线,把所有人的脚印都连了起来。
林辰看着那些线,突然觉得掌心的烫感顺着胳膊爬向胸口,像有颗种子在那里发芽,顶得他肋骨微微发疼,却又带着种奇异的暖意。他抬起头,看见光带里的星尘正在聚集,慢慢凝成颗小小的星,悬在翅膜穹顶的正中央,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铁匠的锤子终于落下,砸在星轮的中心,“当”的一声,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颤,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那颗小星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落在每个人的睫毛上、手心里、伤口上,像场温柔的雨。林辰眨了眨眼,光点落在他的瞳孔里,他突然看清了星图的全貌——原来他们每个人的位置,都是星图上的一颗星,而那些银绿色的汁液,是连接星与星的光轨。
风又起了,带着冰川的寒气,却不再刺骨。叶语者的姑娘们互相拍掉身上的雪,指尖的红痕还在,却透着点暖。暗族少年扶了把差点滑倒的同伴,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去,像块小小的炭火。铁匠把锤子扛在肩上,铁头上的火星已经灭了,却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串烧黑的脚印,像串省略号,引着人往光带深处走。
林辰摊开手心,伤口已经不疼了,银绿色的汁液在掌心凝成个小小的星纹,像枚印章。他笑了,眼角的冰碴掉进笑纹里,化成水,却没往下淌,像是被那星纹吸了进去,让那纹路亮得更明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