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被吵得皱眉:“你们再起哄,我便封了今日的摊。”
临安听到“封”字,整个人立刻往前站了一小步:“你们为何偏要查娘子?”
差役冷哼:“小童生少管闲事。我们查的是街,不是她。”
苏明轻声道:“哟,查街只查她一个?”
差役脸沉下来:“你们敢质疑官差?”
气氛一下子紧绷。
这时,后头忽然传来一句沉声:“官差也是人,也要讲规矩。”
是刘屠户。他力气大,嗓子也大,往那儿一站,周围感觉都稳点。
他把围在前头的人往后护了护:“娘子在这里摆摊,没妨碍谁,也不曾惹事。你们若真查街,先把街尾那几个堵路的铺子查了。”
差役被堵得说不出话,支吾几声:“规矩如此。”
刘屠户眼睛一瞪:“谁定的规矩?昨日那木牌是谁立的,说来听听。”
差役被问得够呛,回头看了一眼队伍里的同伴。
后面那个差役早已被人挤得看不清,只挥了下手:“照例办事。”
苏明笑起来:“照例?我在镇里待了这些年,可从没见过这种例。”
连排队的都听出来了,这不是查街,是冲着孟鸢来的。
有人问:“娘子,要跟他们走吗?”
孟鸢抬头,看了差役一眼:“我现在不走。”
差役皱眉:“这是命令。”
“我今日要卖完。”
差役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想上前,却被刘屠户伸手挡住。
“你若今日真敢封娘子的摊,”刘屠户冷冷说,“我刘家屠场第一刀,就砍到你们差房门口。”
差役队伍里顿时有人心虚地往后缩。
刘屠户不是说狠话,他真干得出。
僵持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街尾。
白色帘子垂着,纹路细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众人一愣:“这是谁家的?”
帘子掀起。
不是席夫人——
而是楚家的二娘子。
她穿着素衣,没有饰物,眼神冷得像早晨的露水。
街上的人立刻认出来:“楚二娘子怎么来了?”
差役也慌了,急忙行礼:“二娘子。”
二娘子没理他们,目光直落在孟鸢摊上。
“青糕还有吗?”
苏明立刻笑:“刚好有两块。”
二娘子下车,亲自递出一小锭银:“我要这摊位的登记权。”
差役们脸都白了:“二娘子,这……”
二娘子抬眼:“我说一句,你们便听一句。”
差役被压得不敢动。
街上一片寂静。
孟鸢面无表情:“你买我摊位做什么。”
“我不买摊。”二娘子淡淡道,“我买‘登记权’。只要写上我的名字,你以后在哪摆摊,都与我无关。”
苏明一听明白了:“你是替娘子把麻烦压下去?”
二娘子没否认,只看着差役:“写上。”
差役脑袋都木了,只能低头道:“写……写谁的名字?”
“楚氏。”
街边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楚家的人写下名字,这条街还有谁敢来查?
差役把牌子上的名字抹掉,写上“楚氏”二字。
字一落,街上像被谁按住了一阵风。
二娘子把银锭递给孟鸢:“你卖我糕,我替你压事。”
孟鸢没接:“我不欠楚家。”
二娘子抬眼:“你不欠我,我欠你。”
苏明愣住:“你欠娘子什么?”
二娘子道:“楚家老夫人年事高,本吃不得硬糕,昨日吃了你做的青糕,夜里睡得安稳。”
人群哗然。
二娘子接着说:“老夫人问,是谁做的糕。今日我来,只为把这条街稳住,不许再有人翻你摊子。”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街尾,连尘土都带着几分压气。
差役们站在原地,脸青白交加。
刘屠户抱着手冷笑:“还查不查?”
差役无话,只能灰溜溜散开。
人群彻底炸开:
“娘子你这是得了楚家的人情!”
“天哪,老夫人能吃你糕?”
“这下谁敢再动你摊子。”
“以后我们排队更有底气了。”
临安听着,一直紧着的肩膀慢慢放松。
孟鸢却只是把桌边散落的豆粉抖干净:“继续卖。刚才停下的,都往前挪一挪。”
队伍立刻又排好。
青糕一块块递出去,像什么都未发生过。
只是队伍外的目光与昨日不同——
有人看她惧;
有人看她敬;
有人看她像在看一条他们不敢碰的路。
卖完最后一块的时候,天色暗了一些。
临安在收竹篮。
苏明靠在树下看他:“小童生,你今日站得稳。”
临安没有抬头,只轻轻道:“我……只是怕嫂嫂的摊被人推。”
“怕就对了。”苏明笑,“怕也站出来,这叫能耐。”
临安耳朵红了红,低声:“我以后都会站。”
孟鸢收好摊布:“你站不住的时候,我让你回去。”
“我不回去。”
“你回去。”
“我不想。”
孟鸢看了他一眼。
少年紧紧抓着竹篮带子,像是抓一条他自己定下的线。
那一眼之后,她没再说什么。
苏明小声道:“娘子,他这是长骨头了。”
“他要写字。”
“写也得有人护。”
“他护不了太久。”
“那就先护一段。”
孟鸢没反驳。
回到家,柳氏一看见他们,眼睛一亮:“今日摊子平安吗?”
苏明:“今日倒得了个大靠山。”
柳氏不懂:“什么靠山?”
苏明把事情说了,柳氏越听越心惊:“楚……楚家二娘子?她为何帮鸢儿?”
孟鸢淡淡:“因为老夫人能吃青糕。”
柳氏忙抓她手:“鸢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苏明摆手:“也别太靠他们。今日帮,不代表明日管。”
柳氏点头:“对,对。还是靠自己稳当。”
屋里灯光落在三人脸上。
孟鸢把青粉罐放到架子上:“明日继续卖。”
“还卖青糕?”
“换。”
柳氏紧张:“又换?你不歇歇?”
“不换吃腻。”
苏明想了想:“那娘子想做什么?”
孟鸢低头:“糯米团。”
苏明瞪眼:“又是糯的?”
“糯的好做。”
临安忽然插话:“我……能帮揉吗?”
“你揉得不圆。”
“我可以学。”
孟鸢:“学要时间。”
“我有。”
孟鸢抬眼:“你不读书?”
临安怔了下,嘴唇动了动:“我……白天读。”
孟鸢半晌才“嗯”了一声:“你揉一个我看看。”
柳氏被逗得笑弯了腰:“安儿,你这是要跟着你嫂嫂学手艺?”
临安不争辩,只认真道:“我想帮她。”
孟鸢像是被他说服了:“等我明日看你的揉法。”
少年眼亮得像方才卖糕的孩子一般,但努力忍住,只点了点头。
糯米泡了一夜,胖得跟白豆子似的,指一戳就沉下去一小片。
柳氏看着米盆,随口嘟囔:“这米比我媳妇年轻时的脸还嫩。”
苏明坐在门槛上,嗑瓜子:“柳婶,你这比喻我听着不太敢点头。”
柳氏一瞪眼:“你敢不点头?”
苏明立刻挺胸:“婶子年轻时肯定比糯米还嫩。”
柳氏满意:“这还差不多。”
孟鸢把米捞上来,摊在布上,让水自己往下滴。
她手法轻,用力却稳,看得柳氏直夸:“你做吃食的时候跟平常不一样,手一动就像在算东西似的。”
“算软硬。”
苏明插嘴:“我以为娘子在算今天多少人抢。”
“抢不抢是他们的。”孟鸢把米推成一堆,“我只管圆不圆。”
柳氏好奇:“糯米团圆了就能吃?”
“外头圆,里头也要圆。”
说完,她把澄了半天的豆沙端过来,挖一小勺,在掌心压成薄片,再捏起一点,揉成一粒淡红色的小团子。
柳氏看呆了:“这么小?这能吃出味?”
“要吃香,不要吃腻。”
苏明忍不住问:“娘子,你是不是瞧不起那种包一大坨馅的?”
“你自己说的。”
苏明被堵得说不出话。
临安端来第二盆水,放到孟鸢旁边。
他今日很认真,把袖子卷得比平常高,像准备去作战。
“嫂嫂,我揉好了。”
他捧着手里的白团子递过来。
那团子确实圆,只是表皮被他揉得太紧,糯米本来该软,结果被他揉成了小石头。
孟鸢按了按:“你这团子能砸晕鸡。”
临安脸红了,把那团子悄悄藏到衣袖后面:“我再揉。”
“揉慢些。”
“好。”
柳氏边看边笑:“安儿这孩子,一学厨房的事就跟学文章一样认真。”
苏明吃瓜子吃得正舒坦:“他不是认真,他是怕娘子换小童生。”
临安耳尖红到脖子:“我……没有怕。”
孟鸢把他拉到旁边:“你把手摊开。”
临安乖乖摊开。
她把糯米轻轻放在他掌心:“团子不是用力捏,是把手放软。”
“放软?”
“越硬越裂,越软越圆。”
临安照着做,动作果然轻了不少。
还没揉成形,他小声问:“嫂嫂,你做吃食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会想很远的事?”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做?”
“做多了自然知道。”
“我能知道吗?”
孟鸢看着他:“你要做吃食?”
“我……想学一两样。”
“你学来做什么?”
“……将来要用。”
他说得老实,却没解释“将来”为谁,为何。
孟鸢没继续问,只让他再揉一个。
这次的团子圆得多了。
柳氏在旁边点头:“不错,这圆得比你字写得整齐。”
苏明笑:“柳婶,你不怕打击他?”
临安不争嘴,只继续揉。他手上有汗,糯米偶尔会滑出去,他就接住再揉回去,看起来笨,可笨得稳定。
一个上午,糯米团越来越多,整整齐齐放在木板上。
快到出摊时,门外就有人探头。
“娘子糯米团好了没?”
“甜的还是不甜的?”
“听说娘子今日要做芝麻口味?”
“糯米团能加酒吗?”
柳氏被问得懵:“糯米团还能加酒?”
苏明笑得靠在柱子上:“这几个是闲的。”
孟鸢端着装团子的竹盘走出来:“队伍到街口排去,我等会儿过去。”
那几人立刻跑得飞快,像被人赶着的鸭子。
院子一下清净下来。
临安抱着竹篮:“嫂嫂,我能跟着吗?”
“你今日作业写了吗?”
“写完一半。”
“剩下一半什么时候写?”
“晚上。”
“写不完怎么办?”
“……我写完。”
孟鸢看他认真到快把眉毛挤成一条线,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想跟就跟。”
临安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压住,只点头道:“我帮你看着摊。”
苏明挑眉:“小童生,你这是抢我饭碗?”
“我不是……”
孟鸢插话:“摊子多个眼睛好。”
苏明被安慰得挺好:“那我还算值钱。”
镇西口今日的队伍比往常更长。
有人抱着凳子,有人铺布坐着,还有几个学生拿着书边背边排。
“娘子今日糯米团。”
“我昨晚只吃了一碗粥,等这个。”
“听说比青糕软。”
“青糕已经够软了,再软还能拿得住吗?”
大家还在议论,孟鸢的车子就到了。
一落稳,摊布铺开,豆粉一撒,糯米团整整齐齐躺在上头。
白白的一排,看着就舒服。
第一个来的人眼睛都亮起来:“娘子,能不能先给我尝一个?”
“你排第一,就给你。”
那人拿起一个,咬下去,嘴巴里像陷进了半朵云。
软,却不黏牙。豆沙在里面化成薄薄一层甜意,刚刚好。
那人一愣,再咬第二口,才点头:“温温的,好下口。”
后头有人问:“好吃吗?”
他嘴里含着糯米,说不清,只是点点头。
队伍一下子往前涌,苏明扇子往地上一敲:“别挤,排队。”
摊位很快热闹起来。
糯米团表面撒着芝麻,轻轻一碰会粘到手指。
有人吃得太急,被芝麻粘一嘴,只能边笑边擦:“娘子这东西,简直害人贪嘴。”
“娘子,你这芝麻哪来的?香得不对劲。”
“你少说她的秘方。”
这一句“秘方”,让前面几个人回头看孟鸢。
有个年纪大的学子忽然说:“娘子,你这手艺,将来若想开铺子,我愿写个店匾。”
苏明立刻接话:“你写得歪歪扭扭的,娘子敢挂出去?”
那学子瞪眼:“我靠字吃饭的。”
“那你吃得有点苦。”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人越多,越容易乱。
到了队伍中段忽然传来争执声。
“我排前头的,你插什么队?”
“你是前头?我刚才还看你在吃饼!”
“那是我兄弟替我排的!”
另一个插嘴:“你兄弟站你那一刻就是你。”
队伍已经开始扯来扯去,眼看要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