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城外,方圆百里的海域已被连绵不绝的战火烧得沸腾。
放眼望去,原本碧波万顷的海面此刻尽被密密麻麻的战舟覆盖。数以万计的各色遁光如同受惊的蝗群,在空中交织穿梭。五颜六色的法宝光华、雷火符箓的爆裂声,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灵气洪流,不间断地轰击在那层笼罩全城的淡蓝色光幕之上。
每一次轰击,都引得整座天星城微微颤抖,那“周天星斗大阵”的光幕上更是涟漪激荡,仿佛随时都会像蛋壳般破碎。
而在这一切喧嚣之外,距离战场边缘约莫三十里的高空云层中,一道极淡的青影正静静蛰伏。
陈平安背负双手,眼眸微眯,透过云隙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攻防大战。
“好大的手笔。”
他在心中暗自低语。
逆星盟此次显然是倾巢而出,光是这围城的阵势,便足以让任何一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感到心惊肉跳。那数百艘战舟组成的“万仙灭灵阵”,每一次齐射,所汇聚的庞大灵压都足以瞬间将一座荒岛蒸发殆尽。
若非星宫这“周天星斗大阵”依托地底元磁灵脉,底蕴深厚得可怕,恐怕早已被攻破了。
“强闯,必死无疑。”
陈平安收回目光,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
在这等规模的大战面前,个人的法力被无限缩小。即便他如今已进阶元婴中期,且身怀数种保命大神通,若是敢硬闯那战火最密集的正面战场,也会瞬间被那铺天盖地的法术洪流轰成飞灰。
“但我也不能等。”
他摸了摸怀中那块越发滚烫的感应法盘。自从靠近天星城百里之内,这法盘的震动便愈发剧烈,仿佛那城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呼唤着它。
那东西,是通往上界的线索,也是他此行的终极目标。
“正面不行,那就只能找漏洞。”
陈平安身形微动,整个人如同一缕无形的轻烟,沿着战场的边缘缓缓游走。他将“敛气术”运转到了极致,甚至连心跳都压制到了每半刻钟一次,整个人与周围狂暴混乱的灵气波动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在“听”。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那堪比阵法宗师的敏锐灵觉,去“听”那座护城大阵的灵力流转。
凡是阵法,必有节点;凡是运转,必有间隙。
在这漫天的法宝轰鸣声中,陈平安的神识如同一根无孔不入的细针,在数千里的光幕上细细探查。
一刻钟,两刻钟……
直到他游走到天星城西北角,一处名为“黑风峡”的偏僻外围时,他的遁光猛地一顿。
这里地势险要,且背靠绝壁,是逆星盟攻击力度最弱的区域之一。
“找到了。”
陈平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在他神识的感知中,每当正面战场的“万仙灭灵阵”发动一次齐射,这座护城大阵的灵力便会疯狂向正面涌去进行修补。
而就在灵力回涌的那一瞬间,这处偏僻角落的阵法光幕,会出现极其微弱的一丝……灵力滞涩。
那一丝滞涩,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息的时间。
对于常人而言,这几乎不存在。但对于神识强大且精通阵道的陈平安来说,这便是那一线生机。
“陈影。”
他心中低喝。
一道灰色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又瞬间没入他的体内,与他合二为一。刹那间,陈平安的肌肤表面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岩石角质,那是本命僵尸的“金刚不坏”之力在加持。
他手腕一翻,一枚陈旧的青铜令牌出现在掌心。
令牌正面刻着“星宫”二字,背面则是一尊炼丹炉的图案。
这正是当年他在天星城做“废丹回收”生意时,那位金长老赐下的身份令牌。虽然这令牌权限极低,但这毕竟是星宫内部之物,其内蕴含的一缕禁制波动,与这护城大阵乃是同源!
“同源为引,煞气破法。”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紫府内的元婴猛地睁开双眼,小口一张,喷出一缕灰蒙蒙的细丝。
那是“煞气法则”凝聚而成的剑丝!
这煞气源自葬剑域,专破五行,最善腐蚀灵力。
“就是现在!”
远处,逆星盟的战舟再次亮起了刺目的光芒,新一轮的齐射轰然爆发。
轰隆隆——!
天地震颤,护城大阵的光幕剧烈扭曲,灵力疯狂向着正面汇聚。
西北角的这处光幕,果然如陈平安预料般,光芒微微黯淡了一瞬。
“去!”
陈平安身形如电,瞬间欺近光幕。他并未动用蛮力轰击,而是将那枚青铜令牌贴在光幕之上,与此同时,指尖那缕灰色的煞气剑丝,顺着令牌与阵法接触的缝隙,无声无息地刺了进去。
“滋……”
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响。
那坚不可摧的大阵光幕,在接触到同源令牌气息的瞬间,本能地没有产生排斥。而紧随其后的煞气法则,却如同一滴强酸滴在了薄纸上,瞬间将那处变得薄弱的节点腐蚀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孔洞边缘,灰气缭绕,阻止了阵法的自我修复。
“缩骨!”
陈平安浑身骨骼发出一阵爆响,原本修长的身躯瞬间缩小了一圈,整个人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顺着那个拳头大小的孔洞,硬生生地……
挤了进去!
“嗡!”
就在他进入的瞬间,大阵灵力回流,孔洞瞬间弥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淡淡煞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天星城内,西北角。
这里是一片荒废的灵田区,杂草丛生,此时因为战乱,更是人迹罕至。
一道人影有些狼狈地从虚空中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去了那股空间挤压之力。
陈平安单手一拍地面,整个人瞬间站起,迅速拍去身上的尘土。
他并未立刻放松警惕,而是第一时间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物——那是一件染血的星宫长老法袍,袖口绣着代表“外事堂”的三颗银星。
紧接着,他脸色一白,逼出一口逆血含在口中,身上的气息也随之变得紊乱虚浮,伪装成一副重伤未愈、法力透支的模样。
“什么人?!”
就在他刚刚完成伪装的刹那,数道凌厉的遁光从远处急速掠来。
那是星宫的一支巡逻卫队,为首的是一名筑基后期的黑脸修士,手持法盘,显然是察觉到了刚才阵法的一丝异动。
五名修士落地,瞬间呈扇形将陈平安包围,手中的法器灵光闪烁,直指陈平安的要害。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刚才阵法波动是不是你搞的鬼?!”
黑脸修士厉声喝问,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杀意。
在这个围城的紧要关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们神经紧绷。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面对数名修士的围攻,陈平安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慌。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威严而又不耐烦的神情,随后“哇”的一声,将口中含着的那口逆血吐了出来。
“混账东西!连本座都不认识了?!”
陈平安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颐指气使,“咳咳……本座长老会古三通!奉命在城外回收战死弟子的遗物,拼死才借着阵法间隙遁回城内……你们这群不开眼的蠢货,不来搀扶本座,还敢拿法器指着我?”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令牌,却并未真的扔过去,而是举在半空晃了晃,眼神凌厉地扫视众人。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那黑脸修士神识一扫,见那令牌上灵光流转,确实是星宫长老令无疑,而且上面还残留着那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护城大阵同源的气息——这只有刚刚通过阵法才能留下。
再加上陈平安此刻那副身受重伤、真元枯竭的样子,以及那一身被海水和血迹浸透的长老法袍……
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古……古长老?”
黑脸修士气势顿时一弱,眼中的杀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惶恐。
在这个节骨眼上,外事堂的长老虽然不如内卫权势大,但毕竟是结丹期(伪装)的前辈,而且还是那种为了宗门出生入死的“英雄”,若是得罪了,日后肯定没好果子吃。
“原来是古长老!属下有眼无珠,多有冒犯!”
黑脸修士连忙躬身行礼,同时呵斥手下收起法器,“还不快扶长老起来!若是耽误了长老疗伤,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名机灵的弟子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陈平安。
陈平安冷哼一声,将令牌收回怀中,脸上的怒气稍减,但依旧摆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架势。
“罢了……咳咳……本座也是为了宗门心急如焚。外面的战况……太惨烈了。”
他故意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凉,“那一船的灵材……都毁了……”
听到这话,几名巡逻弟子的脸上也露出了戚戚然的神色。
“古长老,您先别急,回城养伤要紧。”黑脸修士讨好地说道,“这附近不太平,属下这就护送您去内城的‘回春堂’。”
“不必了。”
陈平安摆了摆手,推开了搀扶他的弟子,“本座还要去向宫主复命,汇报外面的紧急军情。此事机密,你们不必多问,守好你们的岗位便是。”
说罢,他踉踉跄跄地驾起一道歪歪扭扭的遁光,向着内城的方向飞去。
看着他那随时可能坠落的背影,黑脸修士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真是条硬汉啊……”他感叹道,“伤成这样还要去复命,我星宫若多几个这样的长老,何愁逆星盟不灭?”
……
飞出巡逻队的视线后,陈平安那摇摇欲坠的身形瞬间变得平稳如山。
他自然不会去什么回春堂,更不会去星宫大殿自投罗网。
他随便找了个僻静的巷子落下,身形一晃,再次变幻了容貌,化作一个神色匆匆的中年散修,混入了混乱的人流之中。
天星城内,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半紧闭,路上的修士个个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恐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仿佛末日降临。
“听说了吗?北边的‘灵石矿’也被逆星盟占了,现在的灵石价格已经涨到了天价!”
“这算什么,我听说内城的防御大阵灵力不足,正在强行征召散修去填阵眼呢!谁去谁死啊!”
“完了……星宫这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修士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惶,让陈平安对城内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人心散了。”
陈平安摇了摇头。
他并未理会这些,而是一路向着城市的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的“天星双圣山”靠近。
越是靠近中心,他怀中的那块黑石信标,反应就越是强烈。
“咚、咚、咚……”
那是一种类似于心跳的律动。
每一次跳动,陈平安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似乎有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正在回应。
那种力量,厚重、磅礴,带着一种镇压万古的沉稳。
“元磁神山……”
陈平安停下脚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抬头仰望那座被五色霞光笼罩的圣山。
他能清晰地感应到,怀中的感应法盘,正在与那座山体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甚至,在他神识的感知中,那座所谓的“圣山”,根本不是一座普通的山峰。
那是一块……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完整的……黑色晶体!
而被星宫视为圣物的“元磁神光”,不过是这块晶体散发出的余波罢了!
“原来如此……”
陈平安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这哪里是什么山?这分明就是……第四块信标碎片!”
而且,是最大、最核心的一块!
“难怪星宫能屹立数万年不倒,难怪双圣会被困在山上无法离开……”
陈平安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块巨大的信标碎片,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最可怕的囚笼。
“它在召唤我……不,是在召唤我手里的碎片。”
陈平安按住胸口,强行压制住法盘的躁动。
此时此刻,那座圣山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无数星宫精锐把守,更有双圣的元婴分身坐镇。想要硬闯,那是找死。
“不能急。”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圣山移开,投向了不远处的另一片区域。
那里是当年四海商会的旧址,如今虽然挂着“征用”的牌子,但后院那处隐秘的地下入口,应该还在。
“既然正面进不去,那就……走地脉。”
陈平安想起当年从废丹中发现的线索,以及在坠星坑得到的那份关于“地脉走向”的残图。
“元磁神山虽然镇压在地上,但它的根……却深扎在地底灵脉之中。”
“而那个逆星盟想要攻击的‘黑风峡’,恰好是地脉的一个节点。”
“如果我能从地底潜入……”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所谓的灯下黑,不仅仅是混入城内。
更是在所有人都盯着天上、盯着大阵的时候……
去做那个唯一的,钻进地底的——掘墓人。
陈平安压了压斗笠,转身没入了旁边一条通往地下黑市的阴暗巷道。
“乱吧,越乱越好。”
“等你们打得天翻地覆的时候,那座山……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