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七月中旬,酷暑难消。
皇后娘娘体恤宫中女眷苦夏,特意在澄心园水榭办了场清凉小宴。说是宴席,实则布置得轻松随意,冰镇瓜果、清凉饮子管够,又命乐坊奏些舒缓的丝竹,让众人松快松快。
云昭翎携九香入宫时,园中已颇为热闹。水榭四周垂下竹帘,既通风又遮阳,数个冰鉴散着白气,倒比外头凉爽不少。
几位王妃、宗室女眷和京中贵妇们三三两两坐在水边,摇着团扇说笑。
九香今日扮作伺药谷派来送新消暑方子的女弟子,穿着浅碧色纱裙,发髻清爽,跟在云昭翎身后,神色从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全场。
“芳华斋的人到了吗?”云昭翎低声问身旁的宫女。
“回娘娘,到了。柳娘子带着两个绣娘在偏殿候着,说是备了些新绣样和消暑香囊,供娘娘和诸位夫人挑选。”
云昭翎颔首,对九香使了个眼色。九香会意,寻了个由头离席,往偏殿方向走去。
偏殿里,柳娘子正与一位郡王妃说话,面前摊着几幅精致的绣品。她今日穿了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了支玉簪,言谈温婉,笑容得体。
九香走近,状似随意地拿起一个香囊细看,正是那种牡丹纹样。她凑近闻了闻,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这个香囊的气味,与之前收缴的那些略有不同。牡丹花香更浓,几乎完全掩盖了底下的异样。
“这位姑娘可是喜欢这香囊?”柳娘子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笑容亲切,“这是妾身新调的‘牡丹清露’,最是安神解乏。”
九香抬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香气确实独特。我随师父学过些制香,闻着这香味层次丰富,似乎不止牡丹一味?”
柳娘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姑娘好灵的鼻子。确实加了些许苏方木增色,还有微量龙涎香定韵。”
她说着,从箱中另取了一个香囊递过来,“这个味道淡些,绣的是竹叶纹,更适合姑娘这般年纪。”
九香接过,这个香囊气味清雅,并无异样。她心中明了——柳娘子果然谨慎,不同的人给不同的香囊。那批有问题的,恐怕只给特定对象。
“柳娘子手艺真巧。”九香赞道,顺势与她攀谈起来,“我在伺药谷也常帮师父打理药材香料,却从未见过苏方木与牡丹搭配得如此和谐的。不知娘子这配方是家传还是……”
柳娘子眼神微黯:“是亡夫留下的方子。他生前……常往来南边,见识广些。”她顿了顿,看向九香,“姑娘是伺药谷的高徒?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苏,行九,师父和同伴都叫我九香。”九香坦然道,语气爽利却不失分寸,“不过是谷中普通弟子,当不起高徒之称。倒是柳娘子这手刺绣和调香的本事,才叫人佩服。”
两人一来一往,渐渐熟络。九香刻意将话题引向药材香料的产地和炮制,柳娘子倒也知无不言,说到南边某些特殊香料时,眼中偶尔会闪过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约莫一盏茶功夫,外头宫女来传话,说皇后娘娘请柳娘子将新绣样送去水榭让诸位夫人瞧瞧。柳娘子应了声,对九香歉然一笑,吩咐两个绣娘抬着箱笼跟上。
九香也随众人回到水榭。宴席已过半,宫女们正奉上冰镇过的杏仁豆腐和莲子羹。云昭翎坐在皇后下首,见九香回来,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九香微微地点点头,示意确有问题。
就在这时,坐在靠外侧的一位年轻夫人忽然轻呼一声,手中团扇掉落在地,人往后仰去,被身旁侍女慌忙扶住。
“吴夫人!您怎么了?”周围人惊呼。
只见那位吴夫人脸色发白,额冒虚汗,一手捂着心口,呼吸急促。
云昭翎已起身快步过去,九香紧随其后。一搭脉,云昭翎眉头便蹙了起来——脉象滑数而浮,与之前周夫人的症状相似,但更急。
“吴夫人今日可佩戴了新得的香囊?”云昭翎问。
侍女忙从吴夫人腰间解下个香囊,正是牡丹纹样。九香接过,迅速打开,倒出少许粉末在掌心细看——颜色比之前那些更深,赤精石粉的含量明显高了!
“是暑热急症,兼有些心气不宁。”云昭翎当机立断,从袖中取出针囊,“我先施针稳住。九香,去取‘清心散’来。”
九香应声而去,心中却雪亮——吴夫人的夫君也在户部任职,虽职位不高,但据说为人刚直,曾对南疆税银账目提出过质疑。这发作的时机和对象,未免太过巧合!